“翰林六品,如今又有多少举子对这一职位虎视眈眈,同是饱读诗书,同是寒窗数十载,今科才子又是多历经磨难,才绝一流者,绝不乏少数。”谢赟顿了一下,深望一眼萧槿,继而再道,“再或者即便是我许他会试第一,还有殿试,殿试之事如今圣上交与璃王亲自打理!”

闻言,萧槿杏眼微眯望向谢赟说道,“谢相,若是此人却有甲天下之才,谢相也不愿意相帮吗。”

“萧大人,能否透露此人名姓?”谢赟负手挑眉问道。

“靳南衣。”微愣片刻后萧槿答道,“轩城北路,璃王亲点的解元,想必谢相早有耳闻。”

青年勾了勾唇角,笑道:“原来是轩城北路靳南衣,我的确早有耳闻。”

萧槿更上前一步,语声放柔了许多道:“先生……”

谢赟眉目也放柔了许多,萧槿唤谢赟为“先生”也因一段渊源,昔日谢赟未曾发迹之时,曾于太傅家中教导太傅一子一女,那时萧桢与萧槿年方五、六岁,他曾言萧桢生性随和,也不喜萧槿女儿娇气。

谢赟唇动了动终究是一句话未多说。

“先生,靳南衣此人不迂不腐,虽说此举有投机取巧之嫌,但他行事极有分寸……”萧槿凝着谢赟眉目里似有央求之色。

谢赟心中微叹,越过萧槿走开了些,似是心有心思。萧槿之性情或随其母长孙氏,能让萧槿这般孤高的人低下头来求他的定是她上心之人,他一日为萧氏兄妹之师,就将其兄妹二人视作自己的孩子,她那时年纪小还能记得当初他做他们先生的事情,不是不无感动的……

许久,他转过身来再望向萧槿,目光颇是复杂,“你特意来找我替他说情,却不想他是否会承你这份人情。”

萧槿一震,拽着帕子的手一紧,喉中一哽,有些发酸的道:“靳南衣是何等聪慧男子。”

她虽说是这般说着,心中却似乎隐隐觉得,不过是自己一方的想法,靳南衣不曾表露过什么……

他的确是聪慧男子,虽棋行险招,却也步步精明,进退有度,极有分寸,这样的男子她自知招惹不起,却又不甘于就此放手。

因为,那双麋鹿一般清澈温润的眸子里,虽有阴鸷沉郁的激流,更有世间寻寻觅觅求而不得的真情与专情,这样的男子能对万人凉薄,却能对一人衷情、至死不渝。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璃王与皇上那一关,你就料定他靳南衣能一夫当关,平步青云?”谢赟沉声再道。

萧槿摇摇头,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她微退一步,朝着谢赟深深一揖:“先生,萧槿今日来此,只是恳请先生,若是三月春闱,靳南衣之才能打动先生,先生万不能为他人所惑,改变自己你的初衷,若靳南衣真有甲天下之才,还请谢相不要吝啬一个名次……”

谢赟抿唇不语,萧槿上前一步,杏眼一沉,又道:“如今之翰林多是大雍旧臣,一年前的科举舞弊一案,虽是清理了不少,可朝堂势力攀枝错节,外戚之势力更是根深蒂固,翰林老臣顽固不化者众,新的血液注入翰林,难道不也是谢相想要看到的吗?”

谢赟脸顿时沉了许多:“不得放肆!今日这话听到的是我,若是换了其他人听去,你想过萧府的安危没有?”

萧槿心中一震,却是不依不饶再道:“先生与璃王一起清表奏明陛下请求恢复科举,先生心向天下学子,正因如此萧槿才来求先生,而且萧槿只能求先生了……”

太傅萧时也就是萧槿之父在江南时候将“靳南衣”除名,萧槿自是不敢再折回去找她父亲的帮忙,转而来找谢相来投帖,亦是最聪明的做法。

“你回去吧。”谢赟打断了她的话,“今日我就当你从未来过。”

“先生,你……”

青年从正堂里出来只留下独自站在那处的萧槿。

萧槿心中徒增几许惆怅,谢赟之言虽说是明显拒绝,但她绝不相信谢赟是如此迂腐之人。

她站了一会儿,随即就有一个着灰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从正堂外走来。

“相爷命我来送大人离开。”那灰衣年轻男子躬身行礼,有礼的说道。

“谢相没有其他的话?”萧槿凝起眉问道。

“回萧大人,相爷别无他言。”那人答道,春风满面,眉目含笑。

萧槿身子松垮下来,却也未曾面露惆怅,的确尽人事听天命,再者谢相这里还可以搏一线生机!

——

次日寡月去官设行馆报道,又填写了礼部给考生的明细,便带着顾九,卫簿和慕华胥他们去找宅子,只是醉仙楼的甲层一号房未退,因寡月填写的礼部明细上还是填写的住在醉仙楼,若是日后得了功名便是礼部的函使直接去醉仙楼报信了。

“这个宅子的原主人也就是我表兄弟早年带着妻儿去洛阳,前年回来了一次跟我说要我看管,若是有人要买宅子便帮着卖了,你们既然是要租便先租给你们,若是住得习惯了再买下也不迟。”中年男人朝着他们四人说道。

顾九随着寡月进了门先是一个很大院子,院子里倒是整洁,看得出常经人打扫。

她抬眼就瞧见院子右侧搭起的凉棚,绿色的枝叶藤蔓缠绕着,如今那藤蔓低垂下来的部分已结出了细小的花骨朵。

“公子,这是紫藤花,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紫藤花,等到四月的时候一夜之间就挂满整个藤蔓,如今这藤蔓都已延伸到我家的院子里去了。您别看着是城西,不及这南边的贵族府邸,这里的院子也是宽敞,什么景致都不输于南边的那些府邸。”那个中年的男人滔滔不绝的说道。

顾九并不觉得聒噪,倒是觉得这人讲得话挺是实在的。

“这里的家具不是那种奢华的,但是质量都是最好的,你们若是要新的我可以帮你们找人做,说实在的这里还是挺适合居住的,城西虽然人少了点,街市不多,但是私塾都有,若是日后公子们娶妻生子也不愁这孩子们上学……”中年男人边走边说。

这一说又有人红了脸,寡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顾九,却发现她神情淡淡,别无波动,他心下一紧,到底只有他一个人多想了……

等看完大厅,中年男人又带他们去看厢房,谈话间顾九得知此人姓田,于是呼四人皆呼他为:“田伯。”

田伯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做木材生意,手下有长工无数,也难怪他说要给他们安置新家具的。

“这屏风可以给你们换换,改日我找人雕一个新的便是。”田伯手指滑过那老旧的屏风说道。

顾九瞧了几眼也没有在意,她回头望向寡月:“就这家吗?”

寡月微愣,没有料到顾九会征求他的意见,许久才道:“你若喜欢便这间了。”

顾九点点头,又望向卫簿和慕华胥。

“七爷你便和寡月先回客栈,等我和卫簿将这里收拾好了,再去客栈接你如何?”顾九说道。

“你确定要我跟着他,不保护你?”慕华胥指了指一旁的寡月。

“他呆在客栈里,总要留一个人照顾的,你替我陪着他,等我将这边收拾好了便将你们接过来便是了。”顾九解释道。

慕华胥摊手,表示妥协。

于是乎慕华胥陪着寡月回了客栈,顾九和卫簿将园子里检查了一番,长安城有长安城的规矩,无论你住多长时日,租大一点是宅院必须先付一个季度,也就是三个月的,这是长安的规矩,自来就有,打破不了。

田伯去自家院子里取来了钥匙,顾九与他立了契,田伯说顾九若是喜欢这座宅院,住得久了要买下他便与她去官府里过户。

顾九接过一大串钥匙,笑道:“再等等看吧。”

其实她也不知,长安到底能呆多久。

收拾到了下午,顾九才收拾了三间房出来到下午的时候又同卫簿道:“卫簿,我们出去一趟吧。”

“好的九、公子。”卫簿将马车从院子里牵了出来。

临走时顾九抬眼望了一眼院子里的紫藤,真希望四月、五月的时候他们还在长安,也但愿靳公府和谢珍的人不会这么快找到他们,不要影响寡月参加今科,更不要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

卫簿驾着马车往城东而去,顾九想买些米粮,还有三日开考加上要考三天,再等礼部的考卷改完,等会试的榜放出来就是十日之后,再加上殿试传胪,他们在长安要呆上许久了。

“九公子,东城到了,您到车上等着,卫簿去买吧。”卫簿说道。

车内顾九“嗯”了一声。

两刻钟后卫簿将买好的米和面粉搬上来,又同顾九道:“公子稍等,我去割两斤猪肉。”

顾九微微颔首。

车帘被放下顾九伸手打开车窗的帘子,目光有些游离的望着东城熟悉的风景。

当目光落在白马寺前那熟悉入骨的两辆大马车上时,呼吸一窒。

两头老马低头嚼着草,不远的老槐树下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顾九目光顿黯,那身影熟悉至极,一年前的种种如澜入脑……

林叔,这一年不见苍老了不少……

顾九目光在着这四周扫了扫,却未曾瞧见林婶的身影。

这时,几个衙役一样的人朝这边走来,正巧这时候卫簿提着几斤猪肉朝这边走来。

“官爷,您们这是?”卫簿将肉仍在车板上,擦干净手后问道。

顾九听到了声音一时不便探出头去,只好静坐在车内听清动静。

“科举将进,近日长安城中的外来车马都要登记,你们这辆是外地来的吧,这条地上我们没有见过!”那个衙役问道。

卫簿心中一骇,若是登记了,靳公府的人,或者靳氏主母谢珍的人不是很快就找到他们了吗?

“官爷,您看我这马上要走了,通融通融下次再登记行不?”卫簿故作为难的说道。

那衙役眉头一挑,握着剑的手就将卫簿一推,道:“你小子,别想糊弄过去,进城的通牒拿出来,官籍也拿出来!”

卫簿被他这么一推后退一步,撞到了车板上,这“轰”的一声响让车内的顾九一惊。

顾九从座榻上站起,伸手挑开车帘。

那两位衙役见到车上还有人不禁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是位小公子。

“官爷。”顾九粗着嗓门一唤,“官爷我家小厮不懂事,官爷也无需动手啊,这是我们进城的通牒还请官爷过目!”

顾九从怀中拿出那王氏通牒来。

那两位衙役其中一位接过来,匆匆阅毕,那衙役双手抱拳道:“原来是王舫中人,方才我兄弟多有得罪,望公子恕罪。”

那人将通牒归还于顾九,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顾九收回通牒,放下车帘深望一眼那人。

见车马远去,那个对卫簿无礼的衙役,突然向着那衙役说道:“为什么放他们走?上头不是说过要严查进城的每一辆车?”

那衙役不说话,朝一旁的楼里走去,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便装的人走出来,随着顾九马车消失的地方而去。

那个衙役从楼里出来重新站在了大街上。

来人明显江南口音,却有王舫的王氏通牒,琅琊王氏,从不接手江南的营生,又如何有王舫的南方人?

总之来人蹊跷,他不得不留心。

马车。

“卫簿,左拐个走小巷,穿过这条街再右拐有一私设车马行。”车帘后的顾九轻声朝卫簿说道。

“九公子……”卫簿心中大骇,卫簿是聪明人,时至今日如何不知顾九曾在长安生活过,竟然对长安如此熟悉,可是他不会多想,他全心全意侍奉靳南衣,南衣死后又全心全意效忠于寡月与顾九。

卫簿知晓,九爷这是保险起见,才这般做的。

“卫簿,这车得卖,一是靳公府的谢氏不得不防,二是我不想惹上多余的麻烦……只是若是有人跟了上来发现我把车卖了会更加让人怀疑,还是走得隐蔽一些。你且先听我的,不要多想……”

卫箕“嗯”了一声,按照顾九所说的左拐走了小巷,穿过了大街,再右拐,行了许久之后终于瞧见了顾九所说的车马行。

卫簿将马车引进车马行内。

“老板,我要卖车。”卫簿说道。

这时候顾九从马车上走下来,朝着车马行的那个老板说道:“私交。”

私交即是不登记物品来源出处,只论银子的交易。

那老板打量了一下顾九,见她一不像盗贼,二不像缺钱用的,不禁皱起眉头来。

“公子要多少?”那老板摸着下巴,眯起一双狡猾的眼睛说道。

“老板看着给吧。”顾九说道。

“二十两,不然公子找下家吧!”那老板抬高了声音,趾高气扬的说道。

顾九不适的皱眉,许久,才向着卫簿道:“把东西背上,接了银子,我们走。”

“九公子!”卫簿怎能不心疼这马车是花五十两银子买的呢,更何况他舍不得这马车的马呢。

顾九眉目一黯,她回头朝着那老板道:“十两银子,容我牵走这匹马!”

那老板愣了一下,眉头正要皱起,就听得顾九说道:“不行我们找别家!”

说着顾九就要拉着卫簿上车。

“诶,好好好,成交了!”那老板说道,就要一旁的小厮去取银子来。

卫簿将那马缰解下来,又将面粉和大米包袱栓在马鞍上。

接过银子,顾九沉声道了一句:“我们走。”

时局紧迫,低价卖马车迫不得已。

顾九和卫簿摸回城西的宅院天已经黑漆漆的了。

顾九去厨房里随便做了点吃食,就端上来和卫簿一起吃了。

连着两天也不见慕华胥过来,到会试开考的前一天,顾九便去醉仙楼寻寡月去了。

她来到甲层一号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手上端着一个捧盒,里头是她给他煲的汤。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九、九儿……”寡月支支吾吾的唤了一声。

顾九抬眼就瞧见他憔悴的俊颜,还有眼底一抹深痕……

她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道:“又熬夜了?”

寡月有些不知所措的晃了晃身子。

顾九跨过门楹,心底嘀咕了一句:再熬风都吹的倒你!

寡月忙掩了门,又晃了几下,抢在顾九前头走向桌子。

他伸手将那书册阖上,还有笔墨纸砚移动到一旁。

“卫簿去平安村了,我自己来的,马车我卖了。”顾九简要的概括了一下事情。

少年只是愣了一瞬,并未说话。

他伸手端出顾九煲好的汤,又将顾九准备的空碗了筷子拿出来。

“昨夜遇到两个衙役,要查马车,我怕引起怀疑,便卖了。”顾九看了寡月一眼,解释道。

寡月这才抬起凤眸望向顾九,问道:“没什么人跟踪吧。”

顾九望着他摇摇头,道:“我要卫簿绕了几条街才去一个我知道的车马行把车卖了,之后回去的时候我也留意过,没有人跟上来。”

“这便好。”寡月颔首说道。

顾九给寡月舀了一碗鸡汤,放在他的面前,柔声道:“吃吧。”

寡月颔首:“你陪我吃。”

顾九身形一颤,点点头。

“明日便要开考了,我今夜留这里陪你?”顾九动着手,扒拉着碗中的几块,低着头,脸色微醺,柔声道。

寡月愣了一瞬,却是难掩心中欣喜,却又想起自己面对顾九时候的情难自已,一时间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顾九见他不答话,心中苦涩一阵又道:“倒是我打扰你了,我还是走吧!”

她起身要收拾桌上的碗,那人却一骨碌的站起来,随之身影又晃了晃。

“别……别……”他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沙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