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簿喷了一地的茶,红了脸,他捂着唇,抬眼又瞧了瞧一号房的那面墙,也不知公子和九姑娘现今怎么样了?

甲层一号房里。顾九很是气愤的坐下,慕华胥竟然什么都同她争,连“一号”和“二号”也要和她争,他又不参加科举,他争“一号”干嘛?

寡月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执壶倒茶,又给顾九放在手边,哪知顾九一拍桌子,寡月赶紧去抢水杯,还好手快抢着了。

顾九看了阴寡月那温温濡濡又乖巧无比的模样一眼,心中就算是有再大的恼意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发啊。

“九儿……茶凉了。”那人说道,将茶杯递与顾九。

顾九复瞧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茶杯。

寡月见她用茶,便跑向床榻将那叠好的被子摊开又从包袱中拿出一条被套来套了上去。客栈的床单也换上新的,原是顾九该做的事情他全抢着做了。

“九儿你饿了吗?我去点菜。”

等他忙活完了,又朝方喝完茶的顾九问道。

顾九望向他,顿了会儿,才答道:“晚上再去点吧,先用些饼子,同慕七和卫簿也说了,晚上再一起道楼厅里点一桌菜。”

“嗯。”寡月颔首道,他看了眼顾九后就朝隔壁的甲层二号门去了。

顾九见寡月走后想着有些困,但又想先洗了澡再睡,这几日舟车劳顿的可是没有好好洗澡好好睡觉的。

没一会儿寡月就从隔壁房里回来了。

“我跟他们说了。”他柔声道,站了一会儿又问,“你休息吗?”

顾九摇头又点头。

她从座椅上站起走向他,问道:“我们既然在长安要多呆些日子,不如去租间宅子……”她顿了下,想到了什么又道,“平安村是回不去了的……”

少年身形震颤了一瞬,颔首,道:“我会命卫簿帮忙留意一下夜风的消息。”

顾九抬眼望向他,许久之后才点头:“嗯。”

“你休息吧。”

“嗯……?”顾九点头后又错愕的抬眼望着他。

“我温习。”少年说道人已朝着屋内的一张方桌走去。

顾九摇摇头朝着床榻走去,她看了眼铺的平平整整的被子,突然来了困意。

睡一会儿了再起来吃饭吧……终于可以做一会儿小白猪了……

顾九果然就一觉睡到了傍晚直接跳过了中饭。

她揉了揉眼睛,就瞧见窗外已是夕阳西下,少年就坐在映出青枫倩影的窗子前。

这样的画面让她一瞬心悸……

一时间脸颊滚烫,已分不清是初醒热气外散,还是心中升起的异样情愫直逼面颊……

他的侧面本就唯美的似谪仙人一般,现而今愈加美到让她无法来形容,世间词汇已是虚无,任何一种文字都难以形容她此刻的悸动……。

许久寡月觉得脸颊火烧一般,他偏头正好对上顾九灼热的目光。

他震了一瞬,颤颤的收回目光。

薄唇动了动,只觉得唇皮干干的,他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正巧这时候刮过一阵风,带进一片青枫,他怔动了一瞬,因甲层是一楼所以他们的房间在一楼第一间窗外正对着的就是一棵枫树。

寡月一伸手就夹紧了那片青枫。

床榻上回过神来的顾九已穿好了布鞋朝着他走来。

她伸手拿过寡月手上的那叶青枫,望了几眼,痴痴然道:“既能擦过你的肩头即是同你有缘……”

她伸手拿起方桌上的一杆小叶羊毫,蘸了墨,在青枫上写下了些什么。

寡月看不到她写了什么,只能看到她动着笔,凝着那叶青枫的时候,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顾九放下笔,将青枫上的墨迹吹干,又走到安放行囊的柜子前,拿出她的包袱里的那个锦盒,寡月知道那是他给顾九的盒子,相当于一个梳妆盒,里面有他给她捎的胭脂水粉,还有上元夜他赠她的一对血玉耳珰。

只是顾九没有告诉她她在前年年夜的时候弄丢了那柄簪子,她离开靳郑氏府宅的时候,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后来,她懊恼自责过,也想过去买一柄一模一样的补上,可惜终究不是他送的啊……

顾九深吸一口冷气,揉了揉发酸的鼻头,将那片枫叶放入锦盒内,锁上。

“我们去吃饭吧。”顾九站在寡月面前柔声道。

寡月点点头,盯着书本似乎是记了一下书页后才阖上书,收拾好笔墨宣纸后,才随顾九出了房。

甲层二号房寡月敲了门,顾九站在后头,脸上似乎是抹了一层黑灰,这一年多来她的容貌是有变化的,可是终究是怕被那些熟知的人给认出来了。

当然寡月的变化更为显著了些,少年成长为男子,喉结显露,声音正在改变,棱角也愈发凸显……

轻敲了三下门,门就开了。

卫簿拉开门:“主子,进来吧,楼主还在休息。”

寡月眉头微皱了一瞬,进了门,顾九也跟着进去。

顾九环视一周后朝那床榻走去。

“七爷,你再不起来吃饭,就得饿到明天早上了!”顾九浅淡道,负手在床榻前转遛了数圈。

床榻上的人眼皮似是动了动,硬是没起来。

顾九蹲下身子打量着床榻上面红耳赤的慕华胥。

“你怎么了?”顾九缓缓的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的额,“莫不是病了……”

顾九的手正要落在那人的额头上的时候,一只素白的手抢在了她的前面。

阴寡月抢先一步将手搭在了慕华胥的额头上。

慕华胥竟是反射性的一震。

顾九收回手望着寡月问道:“如何。”

“无碍,心火太旺。”白衣少年答道。

“嗯?”顾九不解的望着他。

寡月转身走下床榻,淡淡道:“也许他不饿,是我们想多了,走吧,九儿。”

“啊?”顾九更加糊涂了。

“饱暖方能思淫,欲。”少年浅浅道人已朝房门处走去。

当顾九脸瞬间阴沉下来的时候,床榻上的某人闻声挑起。

“你说谁呢?!”

顾九错愕的望着已活蹦乱跳的慕华胥。

房门处的少年清澈温润的眸子扫过,柔声道:“谁应了便是说谁。”

“你……”慕华胥龇牙咧嘴的望着阴寡月,妖娆的脸上绯红更重了些,他伸手将自己褐色的衣袍理了理,穿着布鞋下榻。

“这下可以去吃饭了吧,我的两位爷。”顾九叹了一口气,笑道。

亟待顾九与寡月、华胥、卫簿四人至醉仙楼正厅,此刻正是众人用晚饭之时,醉仙楼正堂热闹非凡,愈是临近夜晚这里的才子愈是来得多,多谈论今时时局,或者闲聊一些诗词歌赋的……

这时候掌柜的匆匆忙忙地朝他四人走来。

寡月凝眉瞧着一个劲朝他瞅着的掌柜,沉声道:“掌柜何事?”

“公子,公子可是轩城北路的那个靳南衣?”

四人皆一怔,寡月深吸一口气,躲是躲不过的,他沉声再道:“正是在下。”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又笑道:“无事无事,老夫只是问问,原来真是靳解元啊!靳解元可是要用晚膳。”

掌柜的胳膊肘一戳身旁的小二哥忙道:“快,快领着靳解元去。”

阴寡月眉头皱得更甚了些,全大雍又不止他一个解元!

正当顾九的脸也阴沉下来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们数人身前。

“你就是被璃王恩点为轩城北路解元的靳南衣?”

正堂里几个着儒衫的男子从各自的桌子前走来,许是都听到了方才掌柜的话。

阴寡月剑眉微蹙,微点了一下头,抬手朝那人作揖,“公子……”

寡月的话未说完,那男子就惊道:“还真的是靳南衣!”

顾九和卫簿不禁都蹙起眉头,连慕华胥也有些不解其意。

正堂里的才子们交头接耳起来。

那几个站在他四人面前的才子们也一正暗议,突然那问话的人笑道:“来长安赶考的学子们都知道你的名字。”

这一下顾九都僵住了,抬眼瞧着一脸沉郁的阴寡月,方要开口,只听得阴寡月朝那几位举人道:“南衣今日早上才到,至今与几位友人还未用餐请容我等歇息酒足饭饱后,再同各位举子闲谈。”

他拉着顾九的手随着小二哥朝那挨着窗的那桌走去。

还是这个桌子……他不禁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些往事来……

几个各路来的举人们已经回了各自的桌子。

隔得远,他们便小声嘀咕起来。

“不过是璃王给的个解元,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真以为江南年年出状元了?”

“哈哈哈前年的那个不是被砍头了吗?”

“你下声点。”一个学子扯了一下那人。

“我就是要说了,能过乡试,中了举子的,都是寒窗苦读,他靳南衣算什么!”那一人再道。

“人家可是两次解元,你可不要质疑人家的才学。不知道的事情不要妄自猜测!”

众人都微敛起目光望向那说话的人,只见那人一人一桌坐在临近大门的那桌处,身旁的次座上还坐着一个小厮。

不禁有人问起这人是谁?

只听一人道:“这是乙层一号房的,就住在我隔壁。”

此话一出立马有好事的去翻掌柜的登记簿。

“湖北路……於思贤。”那好事的人唤了出声。

这时候寡月也闻声望去,初时到不是因这名字,而是听闻湖北路三字后,柳汀不正是举家贬黜湖北江陵了吗?再在脑中过了一道那人名姓后,寡月恍然。

“於思贤?不是湖北路解元吗?”一个举子高呼出声。

“是啊,这位於公子也是解元,这醉仙楼里竟住着两位解元呢!”一人高呼出声。

顾九偏头望了眼身旁的阴寡月,他依旧一脸沉静似是对一旁之事充耳不闻。

顾九知晓,他只是装作没有听到。

她不禁又多想起来,璃王卿泓向天下昭示他恩点了靳南衣为轩城的解元,是在警告靳南衣,礼部会试不可一意孤行违背常规?抑或者是有心给靳南衣心里添堵,一试真才?

正巧这个时候小二哥已将他们点的菜端来了。

卫簿倒是沉稳却机灵,见状忙道:“公子们都饿了,快用饭吧。”

慕华胥拿起筷子,懒洋洋的撑起身子,瞧了一眼菜色到底是合乎口味的。

顾九和寡月这才收回神,开始动手吃饭,将那方才子们的议论声抛诸脑后。

寡月忙给顾九夹菜,这十天半个月的都没有吃过什么热食,四人此刻也看着尤其明显。

许久后,看着杯盘狼藉,寡月从桌子上站起。

“你,你干嘛?”顾九啃着鸡腿说道。

少年眉目沉静,柔声道:“再点些菜。”

顾九愣了下,方道:“别点菜了,要份南瓜丸子,再点份汤吧。”顾九说完又望了眼卫簿和慕华胥。

卫簿肯定是听顾九的,慕华胥也点了点头。

寡月去给小二哥说了,正往桌子这边走,这时候只听着醉仙楼前“吱呀”一声,似乎是车子停下的声音。

接着进来一群带刀卫,从楼外走进楼内。

学子们都让出道来,正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目光穿过醉仙楼的大门就瞧见一辆华丽的四*车,华丽的车面,镶着珠宝还有下垂的流苏……

“这不是今年二月宫里才赐的御赐四轮吗?”

“哎呀呀,是的,还是新镶的宝珠,这不知是哪位大人驾临啊!”

一时间楼里人声鼎沸,争相议论起来。

此刻从那四轮车上走下一位女子,是大雍女官的服饰,约莫二十岁的年纪身着着大雍女官的粉紫色褙子,她走下车又背向众人,伸手挑起那车帘,从车内引出一个十*岁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素色流云锦,臂上之纱青碧色,襦裙浅蓝,脚下的绣鞋微微露出一个头来,隐隐约约的看不轻色彩。

只是不再是昔年随意绾起的流云髻,而是精心梳理过的大雍贵族少女时兴的发髻。

掌柜的自是认识立马上去行礼。

“萧,萧大人!”大雍第一的女进士,唤作大人也不为过错。

萧槿杏眼盈盈微微颔首,她身旁的女官示意那掌柜的起身,又打了赏钱。

身姿娉婷,那一袭浅蓝色的拽地长裙,飘渺如春风撩岸、又似桃枝颤,她这一入,一时间将里面在座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美,虽不是绝美,却也美的漾人心神。

这时候有几个反应快的学子忙上前来,一时间蓄意讨好的言辞漫了整个正堂!

苦学不易,若能一朝入得长安,成为高门婿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况萧槿此女身姿窈窕,容颜姣好,在长安城中堪称绝色,更是才艺高绝,如此才貌俱得的佳人,怎能不让大雍才子心动。

各地才子能入一趟京城一为了赶考,二就是为了瞧一眼这位大雍的传奇女进士。

萧槿略皱着眉,显然对这些言辞一点都不在意,而且微微有些反感。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传奇”不过是一个敕封的名号罢了!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服呢,她余光一敛,她将将走过门楹时的那个不善的眼神不就是对她不满吗?

於思贤也确实心有此意,不为别的,他家中贤妻比这位女子有才多了,他与内子从小苦读诗书,内子之才不在他下,大雍不兴女科举,却赐萧太傅此女萧槿为女进士,这是对无数女学生的不公!他愤恨,因他妻子他愤恨着皇家的不公。

萧槿却是不甚在意的朝正堂内走,探子来报,轩城北路靳南衣来了,那个她等了快一年多的靳南衣来了!

掌柜的低着头有意的提示萧槿,袖中的手暗指了一下顾九所在的靠窗里桌。

萧槿在哥哥萧桢去江南的时候就托萧桢的亲信务必取来靳南衣的画像的,其实她在三年前曾去过一趟江南,只是那个时候的靳南衣还没有名气罢了。

她目光顺着女官提示的方向望去——

顾九感受到身旁白衣少年的不安,对,不安……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至顾九心中燃起,她猛地偏头望向阴寡月。

顾九眼眸中的情愫将寡月蛰伤,他沉默着不出一声。

“卫簿,带公子们回房……”他低垂着眉眼对一旁的卫簿说道。

此刻,连慕华胥望着寡月的眼里都多了些许深意。

顾九脑中一“轰”如蒙雷击。

此刻卫簿已经起身,竟是有些颤声道:“九、九公子、七公子我们走吧……”

过了许久,顾九才起身从座上起身。

“我回房了……”她开口道,心中已是确定这个什么萧大人的,阴寡月定是认识的,而且比认识她早很多年……

明明是酒足饭饱,她却似全身力气都被耗尽了一般,撑着身子回房。

走至长廊处,一股孤单感袭上心头,她正觉得疲软之时,身后一只大手握住她的,她抬起发红的眼望了一眼慕华胥。

慕华胥妖娆的眸子里满是担忧,他柔声道:“怎么了?”

顾九心中一恸,扑到那人间头,哭出声来……

慕华胥对一旁的卫簿使了一个眼色,卫簿点头忙进了房。

这头,萧槿只是在寡月一旁的桌子处坐下,未上前去。毕竟男女有别,她万不会贸然上前。

一旁有几个才子轻声说道:“听说她入朝为官了,如今也不知皇上将她安排在哪个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