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自从顾九来了毓秀坊后,就阳奉阴违的听着顾九的话,这会儿到顾九面前发完一通牢骚后,去绣阁柜台里敲着算盘算着这几日的盈亏情况,哪里还记得顾九说的话。顾九在她眼里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的话又如何能信呢!

顾九在毓秀坊的内屋里坐了很久,一旁的小厮给她斟了不知几道茶,也没见苏娘来给她报个信。

苏娘站在柜台那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可是她就是不去给那小九爷禀报,她都没派人出去,能作何禀报?这“毓秀坊”她打理了好说也有个七*年了,这如今少爷只消派这么一个少年来,就要求她听她的,她可不干呢!

有一个坊内的小绣亮端着果盘和茶水朝里屋走去,这都好一会儿呢,九爷的茶水该是没了的,小绣娘不过豆蔻年华,看着微微有些胖,却是生得十分讨喜,一身交领半臂襦裙,步子轻快,嘴里还哼着歌谣。

“诶,你这是干嘛去?”苏娘抬头就见这小绣娘从她眼前走过,“又偷懒,只会偷懒,谁叫你去做这些的?”

苏娘抢过那小绣娘手中的案盘,怒瞪了她一眼。

“你不去伺候他没人说你,放着事情不去做,跟谁学的做这些‘奴颜媚主’的事情?绣活也没见你学得七八成像,只会偷懒,吃起东西来比谁都吃得多!”苏娘指着那小绣娘圆滚滚地小脑袋说道,“这毓秀坊就是多了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才会被‘华绣坊’给比下去!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做活去!”

苏娘气得只喘粗气,手刚拍着胸脯缓解,转头就瞧见顾九从里屋里走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顾九浅淡地开口问道,清丽的眼眸一扫苏娘又落在那小绣娘身上。她方才再里屋里坐了快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了,茶水用完,也不见有人来添水,等了苏娘半天也不见她进去同她讲一下探听来的情况,原来是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苏娘见顾九从里屋里走出,心中一骇,到底是平素里就有些吃软怕硬的人,这会儿见顾九一身冷凌气息的从房间走出,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顾九凝着苏娘,她承认她从来没有想训斥过苏娘,她努力做这些,倒不全是为了钱财,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阴寡月,因为靳南衣……

她不会责备她们,因为她们都是曾经给予过靳南衣关爱的人,她们都是见证南衣成长的人;她会让这里的人心服口服,承认她并接受她。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这丫头太爱偷懒了,九爷……”苏娘说道。

“哦?”顾九挑眉望着那个微胖的小绣娘道,“可真如苏娘所说?”

那小绣娘被顾九那漂亮的眼睛一凝,心下咚咚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小脸蛋红得滴血。

“九爷问你话呢,真真平时抢东西吃第一,做绣活做不好狡辩也是第一,现在哑巴了?”

苏娘在一旁训斥道。

小绣娘早已习惯了苏娘这般说,苏娘这人每每恐吓她说不给她饭吃,将她赶出绣阁任她饿死街头也没见她真的赶她走过。她知道苏娘是生着九爷的气,苏娘为毓秀坊操劳了这么多年,人的感情是自私的,如今少爷陡然派这么一个人来打理,苏娘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小绣娘被苏娘戳着脑袋瓜子也不吭一声,挠挠头依旧憨憨的笑。

顾九心下一动,这还难得一个性情好的。这古代女子最怕人评头论足,这丫头全然不在乎。憨人也有憨人的福。

“你叫什么名字?”顾九问道。

“奴家朱红,因奴家爹爱吃猪红取名字朱红……”小绣娘挠挠头道。

“噗……。”顾九很没骨气的被她给逗乐了。连苏娘还有一旁的小厮都笑出声来,这丫头的确有气死人的本事。

“朱红你去换一身男装陪我出去走走。”顾九说道。

朱红和苏娘同时一愣,苏娘不明所以的望向顾九,嘴动了两下终是想说什么都没说出来。

“苏娘,为请不动您,就只好亲自去了。”顾九笑道,语气浅淡,无意嘲讽却让苏娘红了老脸。

“……”苏娘手指绞着帕子,到底是一不做二不休,柳眉一挑道:“九爷,这不是苏娘不愿意叫人跑路,这又不是我去跑路,不过是差遣一个小厮罢了。”

“那苏娘是为什么不去?”顾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九爷,这少爷是叫你来协助我,这招小厮之事不在苏娘职责范围之内!”苏娘提高了嗓门说道,倒像是故意让众人听得真切。

这时候里间的绣娘们也放下手中的活,聚拢过来。

顾九美眸微眯,随即道:“这倒是予阡没礼数了,那予阡还得给苏娘陪不是了。”

说着就要拱手作揖。

“诶,你可别,这么多人看着,好歹现今你我二人是平起平坐,这陪礼就免了。”苏娘继续道。

顾九也不恼不躁,继而道:“苏娘可是为华绣坊之事毫无办法?”

苏娘本高傲抬起的脸顿时下巴垮下来,凝着顾九道:“你什么意思?”

顾九挺起胸膛朝着苏娘微微一笑:“苏娘,若是予阡此次能斗垮那华绣坊,你可愿意日后听为的。”

顾九方说完众绣娘们便议论起来。

顾九毫不示弱的凝着妇人,“怎么样?苏娘可愿意?”见妇人犹豫不决,一副举棋不定之势,她微眯眸子忙说道:“苏娘若是我输了,日后这毓秀坊之事,为顾予阡再不插手,可好……?”

顾九语音方落,苏娘咬牙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是斗垮一定是要斗垮!”华绣坊与毓秀坊挑事这么多年了,不斗垮如何得了?

顾九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举起一只手欲同她击掌为誓。

苏娘望着顾九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总觉得不妥,将信将疑的伸出手,还未完全伸开,顾九的手掌就与她的手掌贴合。

“那就这么定来。”顾九意味深长的笑了,目光落在朱红身上,“小朱红你快去换身衣服随爷去吧。”

朱红没又想到自己会被九爷当着这么多绣娘的面给提名。

支支吾吾地“唔”了一声后跑进绣娘房去换衣裳去了。

苏娘望着顾九和朱红的身影消失在街市。

华绣坊本与毓秀坊一样是轩城中等绣坊,只是因为两家才隔着两条街,所以总是攀比高下。

顾九在华绣坊对面的茶肆里坐下,派朱红上去探听情况。

朱红一副呆呆模样,顾九倒是不担心华绣坊的人能怀疑她什么。

“你去了就只消问她们最近什么货卖得最好就是。”说完顾九还从腰间拿出一袋碎银来,“然后记得买过来,一种取一样。”

朱红将钱袋收好后才欣然离开。

顾九从茶肆二楼临窗的窗子里,观望着对街的华绣坊,果然是门庭如市,按理这大雍的绣品改来改去不过都是一个样子,除非是做妇人的服饰,妇人的服饰款式多样,只是一个绣品店门庭若市也太让人纳闷了。

朱红来了才发现来这里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者年轻夫妇。

朱红伸手拿起一个枕头,只瞧见那上面用金色的丝线伴着碧色的细线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鸳鸯。朱红纳闷了不就一个绣着鸳鸯的枕头吗?有必要这么受追捧?

“不就是绣了只水鸭子的枕头吗?有什么奇怪的?”朱红嘀咕道。

大雍人的枕头没啥讲究,就算是贵族枕头也是用上好的锦缎制成罢了,只是今日华绣坊将图案绣到了枕头上颇受人欢迎,况且——

一旁一个华绣坊的妇人听见了不悦的皱眉:“小兄弟这枕头可不只是绣了只水鸭子而已……”

妇人将“水鸭子”三字咬得极重,又伸出她涂着丹蔻的手指拿起另一个抱枕。

“你瞧这可是鸳鸯对枕,可是我们华绣坊最先制作出来的。”

鸳鸯对枕?

朱红拿起一对枕头,比较了一番,终是发现这两个大红色的枕头上的鸳鸯一大一小,一毛羽丰厚,一毛羽柔和,就是所谓一雄一雌。

那妇人盯着朱红眼睛都要看直了的样子忙发挥她的口才赶紧道:“小兄弟,你瞧瞧,这每只鸳鸯枕头的边缘的四角流苏都有一角挂着一块玉佩,这男戴观音女戴佛,这都是万安寺里开过光的,一个给你,一个给你相好的,就是睡在枕头上,她也能想着你,等你们结为夫妻了,又可以保佑你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朱红就是那一类女子,能轻易而举的被人说服,立马掏钱包的那一类,于是乎成功的被华绣坊的妇人给忽悠了,当即掏钱买了一对。

等朱红抱着对枕离去,那妇人看着快卖光的对枕,心情愉悦的无法言喻,庶小姐虽说是庶出,这一涉足商事倒是比那嫡小姐有能力多了。

想着曹操就到了。

“桂娘,今天卖得怎样了?”

“我的小姐啊,咱们这绣坊又得火一把了,到时候指不定要赶上当初的江南顾氏绣坊了!”

她方说完,少女瞪了她一眼。

“哎呀,我这说的什么话啊!顾家的都没了,怎么还能和他们比了,我们坊可不能同顾家的一样,方才是桂娘说错了。”

“桂娘,好在这方才是我听到了,若是其他人听到了难免传到老爷那里去了。”女孩说道,“你也知老爷最忌讳什么,就是顾氏之事莫要在旁人面前再提,”

桂娘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声答:“是。”

朱红抱着一对小对枕回到茶楼,嘴角带着笑,早已忘记自己去华绣坊是奉了九爷的命令,如今这命令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朱红!”顾九凝着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朱红望着顾九一怔忙道:“咦,九爷,你你你不是在二楼吗,怎么就下楼了?”九爷怎么可以下楼呢?该是她上去找九爷才是的。

“笨朱红,九爷我在你进茶肆的时候就给你使眼色,叫你在楼下等爷,你倒好抱着两个破枕头一路失神,九爷我就只差气得扔两个杯子下去让你清醒清醒了!”

顾九故作愤慨的说道。

“九爷这才不是破枕头呢,这一个给你,一个给我,以后咱们……”小绣娘说着脸已经全红了。

“咱们什么?”顾九已漫不经心的夺过某绣娘手中的枕头,“爷我当是什么,这就是她们的‘畅销货’?”

“爷?啥?”朱红略蒙的望着顾九,什么是畅销货?爷,你还我枕头好不?

顾九以你已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眼朱红,复将两个枕头塞在了朱红手中。

“打道回府。”

朱红心疼地拾起因她没接住落在地上的对枕,拍掉上面的灰尘才跟着顾九离开这里。

顾九一路的走一路的想,方才她以大致知晓华绣坊此次的经营模式,就是将图案绣在了大雍本来不做装饰的枕头上,其实枕头上绣有绣纹本是很常见的,在这里竟然成了创举了。

不就是鸳鸯对枕取了个吉祥的意味,专门卖给年轻情侣夫妇倒是太狭隘了一些。到底该以何种方法将华绣坊“斗垮”呢?

走至毓秀坊内,顾九见因为生意不景气,毓秀坊近几日关门关的早,绣娘都要回家了。再一打听,苏娘去了府宅去陪二夫人去了。

正在这时卫箕驾着马车来接顾九回去,顾九忽地心生一计,她同卫箕笑了笑:“卫箕,近日我不回园子了,你待我同公子传话,叮嘱他好好吃药。”

卫箕一楞:“九……爷,公子会担心你的。”

顾九点头,她的确知道寡月会担心她:“我知道,你且说我在毓秀坊过夜便是,这里还有几位长驻的绣娘叫他不要担心,还有别忘了督促他吃药。”以她的性子不把事情伴好,她睡都睡不安稳。

“那行。”卫箕挠挠脑袋道。

“嗯,去吧。”

——

“朱红。”顾九唤了少女一声,“去将坊里长驻的姐妹都叫到内室里候着。”

“啊?”朱红不解的吱了一声。

“啊什么啊,叫你去且快去。”顾九有些不耐烦的道。

等那两三个绣娘都叫了过来,顾九才开始细细打量起她们,看着都很腼腆,不似朱红的神经大条,大大咧咧。

“你们三人中谁的绣工最好?”坐在高座梨木上的顾九凝着仨人道。

三个绣娘推搡间已将其中一个女子推上前去。

那女子一身裙裾以杂线绣成煞是好看,上身是紧身的抹胸并领上衣,生得倒也是珠圆玉润,唇红齿白。

“你?”顾九走近她,方道,“姐姐叫什么?”

“奴,奴家秦彩鱼。”那女子唯唯诺诺地说道。

“秦彩鱼,嗯?”

“是的,公子。”秦彩鱼被顾九看得发毛,虽说来人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依旧足以让她这自幼寄宿在“毓秀坊”的孤女背部发毛。

“我要你琢磨一下,我画的这几种绣法。”顾九将前几日在梅翁庐里画好的针绣手法递给秦彩鱼。

秦彩鱼接过,看着略显粗糙的“图解”,大致的翻看了一下,以她十多年刺绣的精力来看,这图画得虽粗糙却极为详细。

“这……这是谁画的?”秦彩鱼大惊问道。

顾九摸了摸鼻子道:“你也别管是谁画的,就说你能不能做到?”其实她也是借助这具身体对绣品的独特见解,本能反应画出来的,顾九生于江南织锦之家江南顾氏,对着些绣品自是不再话下的。

秦彩鱼可是毓秀坊最好的绣娘之一,听顾九这么一说,自是想要一试的。

“若是九爷信得过奴家,待奴家琢磨片刻便给九爷答复。”

“我也是此意。”顾九说道,转身再坐到书案那头的梨花木椅上,“小朱红,你且去厨房端点吃食来,带姑娘们去堂里坐坐。等我绘好绣稿,给你们送去。”

顾九自知自己现今的身份,九爷,她现在可是男子,不能和姑娘们共处一室,更不能坏了姑娘们的声名。

等四个姑娘退下,顾九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厮道:

“你出去守着把。”

小厮楞了一下“哦”了一声。

顾九这才方吁一口气,开始大刀阔斧的动笔,世人皆爱美好,她就将最美好最暖人心窝的东西呈现出来。那个“华绣坊”不是弄出鸳鸯对枕吗?那么这看着就要入冬了,她就弄出两用的抱枕,又可以暖手又可以做枕头。

——

一个时辰后

“呐,就照着这个样子做!”顾九将画纸递给那几位姑娘。

“咦,这是什么?看着好乖啊……”朱红最先叫出声来。

“Q版抱枕。”

“啊?”

“听不懂算了。”顾九满头黑线道。

“这个是潘安、这个是西施、这个是王昭君、刘备、关羽、张飞、诸葛……”顾九拿起每张画纸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绣稿呢。”秦彩鱼惊叹道,她还真想尝试,这绣出来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见过就好,没见过就是我的专利。”顾九美目微眯道,

“专利?”女子们齐声问道。

“专利是什么你们不需知道。”顾九再道,“秦彩鱼,这绣法你可看懂了?”

秦彩鱼走上前来将手中一沓纸放在顾九手边的桌子上,道:“九爷,奴家大致看明白了。”

“明白就好。”顾九颔首,“这线用得比较细,因为我方才见小朱红拿的那一对鸳鸯枕的绣线较粗,若是脸部手部等肌肤接触的话会很不舒服……对了,你做一个需要多少时间?”

“这……这个……奴家得试一试才知道。”

“好的,我跟着你学吧……”

“啊?”听顾九这么一说,四个女子都很吃惊。

顾九一说完就后悔了,在这一群女子眼中她一个大“男人”学这些不被人耻笑的说,于是忙改口道:“我看着你做。”原来的阿九也许不只是了解绣法而已,她倒是希望这具身体能飞针走线的说,可是在初来此时给阴寡月绣的那个寒梅绣袋就可以看出,她只记得绣法知识,压根不可能飞针走线……

“公子要看便看吧,只是……”那秦彩鱼扭捏着说着,红了脸。

只是她是男的对么?

顾九懂,所以顾九开始在自己的专用房间里抓狂,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用男子身份的确方便,如今才发现这弊端,寡月划给她的绣坊和歌舞坊几乎都是女眷,缘何要受苦自己用这男子身份,兴许还能惹一身烂桃花!

顾九在自己房里摸索着,姑娘们在外堂里边做活边议论。有觉得顾九画的绣图好的,也有觉得太过夸张了点的,终究还是喜欢。

三日后,顾九设计的抱枕公示了!因为苏娘说这种抱枕绣图任人物太过夸张,不得考虑先生产囤货再销售的路径,经过众人投票表决只得先公示。

顾九对此虽颇有微议,却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打心底她是希望能成功的。

公示之前的一个晚上顾九都在命自己的小厮赭石和小绣娘朱红两个抄写传单,目的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

还在毓秀坊外免费设置了席位,盛放瓜果和酒水之类。

三天的传单下来,到了公示之日,毓秀坊果然是门庭若市,人三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