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寡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与顾九冲开的时候,被两个人分别揽着闪身至一旁。

“还好哥哥我精明,跟着这些闹事的流民一起进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感谢哥哥……那就让我做你亲哥哥吧……”姚思珩继续没脸的给自己脸上贴金……

方站稳脚的寡月才来得急思考将将发生了什么,人潮涌动的那刻,他大脑一片空白,此刻望着街心踩踏成一团凌乱不堪的景象,他哪里听得进姚思珩半句话?顾九,顾九,他满脑子的顾九!可是那男子的爪子依旧逮着他不放……

等姚思珩反应过来才问道:“小娘子呢?你家小娘子呢?”这会儿这只才逮着阴寡月问。

寡月薄唇快咬出血来,道:“放手……”

姚思珩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平淡的两个字吓出一生冷汗来。正要放手只听得姚思珺说道:“哥抓住他,他下去也是送死。”

姚思珩心里为那漂亮的小娘子默哀了一阵,觉得妹妹说的有理,当即将阴寡月钳制住。

姚思珺也要伸出手去帮自己哥哥一把,还没等碰到寡月……。

“你以为你们能钳制住我?”阴寡月说道,清澈的凤眸燃起一阵愠怒的火光——

流民暴动很快就被洛营赶来的人以武力强行压制住了,死伤不少,寡月蹲在大路旁翻看着那被鉴定已死的数剧尸体,姚思珩和姚思珺见了心疼的紧也跟着在找。

没有,没有尸体,都不是她,她没有死,真好……

可是她去了哪里?他眸中一黯,伤痛与慌乱与眸中并驰而过。是她不要他了?她若没死定是会来找他的,那去了哪里?

他慌乱了,就如同一个找家的孩子一样,在路边寻找着他心底唯一的温暖……

“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靛青色裙子粉色上衣的姑娘,十三四岁,生得很美……”他发疯了似的问着街旁的路人。

“没有。”被逮着的人连连摇头。

“一个姑娘,生得清秀,很瘦,穿着粉色交领上衣,着靛青色裙子……”

“没有没有,你去问问别人吧。”

“您在仔细想想……”他巴望着那人,那人甩开他的手逃也似的离开。

“有没有看到……”他似乎是逮着人就问,路上的人都避开他。

“哥!姚思珩你给我将他绑回去!”姚思珺望着阴寡月的样子心抽疼的紧,指着姚思珩说道。

姚思珩做出一个十分无可奈何的动作道:“恕难从命,你方才又不是没见到的,他有内力,只是不能活用罢了,这会子他正在神志癫狂之中,我一上去他不把我打的魂飞魄散才怪!”

“可我们就这么由着他乱找?这可是一条人命,徐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姚思珺跺脚说道。

“妹妹啊,你说你和大夫人嫡小姐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心善呢?嗯?”姚思珩勾起唇角略带嘲讽地说道。

姚思珺没好气的望着他道:“哥哥你不也一样?”

“少爷,老爷派我们接你回府。”那方有姚府的家丁唤道。

姚思珩望着妹妹宠溺一笑:“好啦,我们快回去吧,爹要是知道你偷偷跟我跑那么远不打烂你的屁股。”

“早就知道了。”姚思珺说道。

姚思珩游离的目望了一眼阴寡月,又似乎想起那个小娘子,幽幽一叹:“有些人永远都是过路人,你走不进他(她)的世界,他(她)也不会为你停留……你放心吧,他内力深厚还没有人敢动他。”

姚思珺机械地点点头,就在那人一掌将她和她哥打飞的时候,她就真的明白了: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小妻子容不下任何人,只是他这个样子依旧让人心疼,但愿他能找到他的小妻子……

想着她略带遗憾的转身随着姚思珩上了姚府的马车。姚思珩也下令让自己的小厮跟着寡月。

只听见轩城西街传来少年欣喜激动的欢呼:

“你真的有看到?”

那方少年破涕为笑,抓着一个人的手臂说道。

“是的,刚才很乱,但是我好像记得一个和你描述的相似的姑娘被一个少年抱上了一辆马车。”

突闻这个消息,阴寡月如同被雷轰了一般,会是什么人,若是贩卖姑娘的人贩子他真真是不可饶恕自己……

他抓着那人的手臂问得小心翼翼:“那车是什么样的?”

那人摇摇头,又似乎想起些什么:“梅花,那车上有梅花。”

接着就有一个整理着自己破摊位的小贩挠着脑袋说道:“在轩城我见过的只有梅花庐主的马车会将梅花绘在车壁上。”

“梅花庐主?可有谁见过?”寡月慌乱地问道,声音也不由大了许多。

那人摇摇头:“靳解元深居简出,从不露面,只要远远看到梅花庐的车进城,我们便知他不是来寻华胥阁的阁主,就是要去万安寺里找凡羽大师求医了。估摸着这条街除了华胥阁阁主和凡羽大师,没人见过这靳解元,若你想找靳解元还是去城外梅花庐吧。”

——

柔软的榻,鼻尖充斥着淡淡的草药香味,很好闻,很温暖……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望着床榻旁的白衣男子,眉目温润,凤眼绝美。

她痴痴地唤道:“寡月……你没事就好……”说着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少年眉头微蹙,将手中的药碗递与一旁站着的童子,又猛地咳嗽起来。

童子慌了,给自家公子顺气。

“卫箕,她已错认我三次了,在你去熬药的时候也是。”白衣公子沉声道,“咳咳咳……”

“啊?”卫箕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公子,虽说是不解自来不爱管闲事的公子为何会救这个女子,可是公子今天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也能同他说这么多话,真希望公子快快好起来。

少年摸着自己的下巴道:“难道我长的像她说的‘寡月’,咳咳咳……卫箕你可曾见过与我相像的人?”

男子微皱眉,眉间一点朱砂鲜红似血,他颇有些俏皮的问道。

卫箕摇头的同时又伸手挠头:“还真没有。”他望了一眼榻上躺着的顾九,心道还真是个福星呢,哪里曾见公子一日里同他说话超过三句以上的,这女孩一来公子话都能多说几句了。万安寺的大师早些日子前就说公子饶不过这几日了,要公子早些操办后事……想到这里卫箕以袖拭去低落下的眼泪,他自小跟着公子,要是公子没了,他又该如何自处?

“公子您去休息,这姑娘卫箕来照顾。”卫箕哽咽地说道。

这时一个和卫箕同样穿着蓝布衣袍的少年从屋外走来。

“公子。”那少年抱拳,朝白衣人盈盈一福。

“何事?”

“公子,我刚从城西过来,听人说一个男子在找梅花庐,我便问了下,那里人都说那男子在找他的娘子……”卫簿说道又望了眼榻上的顾九,“那男子估摸着也该找到咱们庐了。”

坐在梨木大椅上的少年默默点头。

“唔……”床榻上顾九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脖颈,心道她睡了多久了?

“寡月!”顾九大喊一声,前一刻脑海里是人影幢幢人马相踏的惨况。这会儿阴寡月这厮竟然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还穿着一身……绸缎?

不对啊,顾九揉了揉睡得迷糊的眼睛,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还有他的眉间……

“怎么点了一抹朱砂?”她边说边伸手,微凉的手就这么触到男子的额头。

男子一惊,身子后倾了些,随即猛咳起来。

卫簿伸手去阻拦顾九:“不得对公子无礼!”

顾九一震,收回手。

公子?他又是谁的公子?他分明是阴寡月啊!难道在她昏睡的时候连他也失忆了?还是在那场暴动中他被撞到了脑袋忘记她了?

“没事,你们都退下吧。”靳南衣吃力的对身后两兄弟说道,脸上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

“公子。”卫箕与卫簿同时唤到。

“不碍事的,你们都退下吧,咳咳咳……”

靳南衣说完,两个少年无奈相视一望只好齐齐退下。他坐得离床榻更近了些,方望着顾九温柔一笑。

顾九这才重新审视起这人来,和阴寡月一样的面容,只是眉间多了一点朱砂痣,脸色较阴寡月更苍白了些,他笑的时候,笑的时候……双颊竟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这个,是阴寡月没有的吧,又或许阴寡月也有,只是她不怎么见过那人笑,所以不曾铭记。

她呼吸一窒,他不是寡月,那么阴寡月呢?他!想到这里她所有的心思都没了,仿佛整个世界都昏暗下来,不行……

“姑娘,你需要休息。”

“多谢公子相救,我要去找一个人!”顾九说道转身就要下榻,此刻一双微凉苍白的手握住她的臂膀,力道很轻,只要她微微一推他就能放开手,可是,她竟然不忍将他推开。

“他就要来寻你了……”他柔声道,声音虚弱却温柔,绝美窄长的凤眸凝着她再道:“我很好奇,我和他到底有多像,你才能在睡梦中甚至在你醒来后三番五次的把我当作他……”

“……”顾九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睡梦之中……她“腾”的一下红了小脸,她不会在睡梦之中也唤着那人的名字吧?还真是一件让人害臊的事情。

“他就要来了……听我的小厮说,他从城西一路寻你至此。”靳南衣伸出苍白的手端起火炉上热着的药罐,将药罐端起倒入瓷碗中。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十分吃力,顾九伸手要去帮他,却被他轻轻拦下。

她退回榻上静坐着,得知寡月还活着就好,只是真想快点看到他。

“世间有情者寡,寡情者众,故多情之人终至寡情……”白衣少年笑道,将手中的药碗递与顾九。

顾九凝着他,接过药碗便喝下,一样的容颜,不一样的美,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张脸,她才丝毫没有什么防备心理,这个世界,有一个人她从未想过防备,便是那人……

“寡情之人终不失性……为情所困便会失去心智,就像我不懂,他究竟要什么,报仇雪恨,还是一朝权倾朝野……他从来不曾向我透露心中所想,还是他早已习惯独自一人承受所以。”她兀自的说着,美眸一瞬低垂。

有时候她觉得她离他那么近那么近,可是,只在恍惚间又觉得他留给她的永远是背影。

她只知道他不开心她也过的不开心……

不知何时他沉郁的凤眸,阴霾何时能消散,亦不知他何时能开怀的笑,开怀的语……

少年偏头望向顾九,目光复杂了许多,他温柔的勾唇道:“喝药吧。”

“公子,那人到了!”卫箕在门口唤了一声。

还没等靳南衣吩咐,顾九已搁了碗,从床榻上跳下,扒拉着穿了绣鞋。

——

他站在篱笆栏的那头,昨日夜里她给他换上的那一身素白的外袍上已有些许尘土,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凝着她,并一直保持着这种姿态,直至卫箕和卫簿搀扶着他们的公子出来,他才将目光移走……

少年同是一身素白衣衫,一头乌黑的发由一个十三四岁得书童搀扶着,阳光下他的面容依旧苍白,只是眉间那点朱砂,阳光之下殷红似血……

顾九看一眼美少年又看一眼阴寡月,太像了,若是两人皆点这朱砂岂不是就如同照镜子一般?

相同的眉目里,除去惊讶以外,还有不同的情愫。两双同样漂亮的窄长凤眼,一双带着温柔的探究之色,一双是沉郁的深思。

“你……”

“你是……”

被书童搀扶着的白衣少年方牵动唇角,那猛地咳嗽起来。

阴寡月见状忙上前去扶他,顾九唇角抽了抽,这一幕她想起来方来这里时见到的阴寡月,这两人还真真不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身子的底子都是一样的?也不怪她醒来时能认错人。

想到这里,顾九心中一颤,身子底子都是一样的?天下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轩城靳南衣。”

“阴氏寡月……”似乎是脱口而出连隐瞒都未想过。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或许并不完美。

靳南衣目光落在顾九身上片刻,他笑道:“难怪你夫人能认错人,我与你长得真的很像……”

这话要是别人说还好,听他这么一说,顾九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人,也难得是个有趣的,想着她心下温暖,一样的脸,不一样的风骨……

“公子若是不嫌弃请进屋一坐吧,咳咳咳……”

寡月闻言一震,这人明知他们来历不明,世人避之不及,独他却愿意与他们亲近,只是因为他们相似到不通过那眉间朱砂无法识别的长相?

靳南衣温润的眉目之中亦是闪过疑虑,这世间也没有两个无缘无故就这么像的人。想到这里他掩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

“公子,二夫人那里来人了。”卫簿在靳南衣耳畔轻声说道。

靳南衣温润的眉目里瞬间染上疲惫之色,他深叹了一口气道:“要他告诉我娘,我在这里住着挺好的。”

“公子……”卫簿凝着他,眼神中隐有伤痛。二夫人以为公子,逃不开心结,不愿意正视她;公子却是不愿二夫人亲眼看着他辞世,他的公子,永远都在替别人着想……

“咳咳咳……”他捂着唇,说道,“卫箕,扶我进去,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很喜欢这个和他拥有同样容颜的少年,或许,他们之间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万安寺大师言他时日已不多矣。本是参透生死,却因命运之中这二人的偶然闯入,他竟生出一丝不舍,若能再活的长一点,或许,生命里还有很多能令他期待的事呢……

新茶奉上,茶香四溢,两位少年笑得开怀,谈笑风声。

他们间的融洽与和谐,顾九也不忍插足,她兀自的找了个地方歪着打起瞌睡来。

“相见恨晚矣……”南衣凝着手中刚放下的茶杯,茶水荡漾在杯中,他幽幽的叹出这么一句。

“靳兄之才甲天下,寡月惭愧。”寡月此句说的心服口服。

后来靳南衣与寡月谈及顾九之事。

当靳南衣向寡月问道他对顾九是否是超越于相依与怜惜愧疚的男女之情时,阴寡月先是一震,随即微微颔首。

南衣笑了笑:“若能白首不相离……真好……”

似乎是想起什么,寡月说道:“你可知大雍萧氏嫡女萧槿?大雍第一的女进士?”

南衣神情并无改变,浅淡道:“知道,而且见过。”

“那……”寡月开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南衣伸手制止住了。

“她不是能让我喜欢的那种女子,历史上凡自持才学高胜的孤高女子皆没有好下场不是么?”他浅淡的笑,“咳咳咳……我若不爱又何须将就。”

半晌他语峰一转道:“倒是九儿,真心是个值得喜欢的女孩……”

一句话让寡月身子凉了半截……心头微酸,而他却连吃醋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面前站着的是靳南衣,轩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窗前烛火如豆。

窗下,两位少年端坐对弈,似乎是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不够,想要将十六年的遗憾在这短短几日内补回来。

阴寡月每落一粒子,都要望一眼靳南衣,一日的相处他知靳南衣的身体状况很不容乐观,只要天气再稍微转凉,似乎就能未及他的性命。

“公子,喝药了。”卫箕端着药从门外进来,公子的身体这几日好了许多,自从这位公子来了公子的心情都好了很多。他虽非文人,但也能理解知音难求之苦,这么多年,公子虽是爱笑的却从未这么发自心底的笑过。

靳南衣突然将手中的黑子放入瓷盘里,猛咳几声后,对卫箕道:“卫箕药我会喝,等会儿我想和阴公子说会儿话,你且和卫簿带着顾姑娘到园子里多转转,去后院里看那几日卫簿找来的几只野兔也可以,咳咳咳……”

“这……”卫箕一愣,心中不安感陡升,公子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他难免忧心,他挠了挠头,不敢拒绝公子,只好颔首说“是”。

靳南衣微点头示意他离去,见卫箕掩门走远了,他才端起药碗将那药一口饮下。

见他弃了子,阴寡月也放下手中捏着的白子,一理衣袍静静地凝着他,他知道他有话要对他说。

“寡月,我一见你如故可知……明明是初次相见,而我像认识你无数年一样……”

寡月静静地听着,沉郁的凤眸里有感动也有忧心,十六年来他从未被除去殷叔以外的人真心待过,无关乎利益,也无关乎恩情……

夜风之情,是他于他有恩。顾九之心太难捉摸……

“长安之事,我不懂不知,我也不想去管,我只知道我认识的是阴寡月,便也足够。”南衣一瞬抬眸,深凝着他目中的坚定之色将寡月灼伤。

寡月纤长的睫羽轻轻颤抖,清澈的眼眸隐隐有湿意。孰是圣人所言之君子,不问过往,不问出身,不问荣辱……

南衣苍白的手落在寡月的肩膀上,他凝着他浅浅一笑,双颊的梨涡,盛满了宠溺的笑意。他想像一个兄长一般照顾他一生一世,可是他时日已不多矣,想到这里,他眉目一黯。

“汾阳靳公次子靳长儒是我祖父,我母亲靳郑氏是靳云湛的二夫人。”南衣忍着身体不适沉声说完,不愿错过寡月脸上的任何表情。

寡月听完他的讲述先是一震,随即轻闭眉目。他知靳兄心中所想,他愿意向他提及他的身世,就是等着他自己开口。

良久,阴寡月睁开凤眸,清澈的目闪过一缕阴鸷之色:“靳云漪是我母亲。”靳公长子靳长任唯一独女靳云漪。只是他没有想到,汾阳靳氏如今家主的孙辈竟会流落江南,真是世事难料。

没有惊讶,没有丝毫的波动,靳南衣温柔的眸子沉静如冰。世间表兄弟相像者众,只是于他而言或许一切并不止表兄弟而已……

“如今汾阳靳府里权位最高的女人便是靳云湛的妻子,大夫人大雍谢氏谢珍。而其叔叔的庶出女儿嫁给了我爹的亲弟弟。”靳南衣道,“我三岁那年与我母亲因谢氏相逼,离开汾阳,于轩城生活了十三载……”

“小时候我爹还会来这里看我,到后来我爹死来便也不再来了,咳咳咳……”说得久了,南衣喉间有些干渴,转身欲取水的时候,一杯茶水已递到他手上,他微愣,随即又温柔一笑。

寡月不同于靳南衣,他因常年隐忍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喜怒也不形于色。

寡月不知靳南衣讲这些于他听是何意,他没有打断,只是一边默默的听着,一边担忧着南衣的身体。

“谢夫人生子早夭疑我母亲所为,将我母子二人赶至江南,勒令永不进汾阳。”

“靳公不曾寻你?”

“也许,只是有谢氏姐妹在,我外公想寻又如何,再说他并非我一个亲外孙。”南衣答的很浅淡,仿佛一切本无关痛痒。

“谢夫人无子,靳公嫡系一脉除去靳南衣和谢氏堂妹所出一子外再无其他子嗣。”他唇边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凝着寡月,目光复杂,他说的是“靳南衣”而不是“我”恐怕连他自己都有怀疑。

“谢国公府乃谢氏一门荣辱所集,此谢珍正是谢氏嫡女。”靳南衣再道。

阴寡月眉头微蹙,十六年前的谢氏女当是下嫁靳氏才对,不过那时的大雍谢氏远不及如今的谢氏。如今的谢氏是大雍唯一能与萧氏并驾齐驱的世族。

因为现今的大雍丞相乃前谢氏旁支庶子所生私生子,丞相的出生并不光彩。只是于历史,英雄从不问出身……他能记下的关于丞相的事迹唯有被逐出谢世家门的罪臣私生子……

世家之事明争暗斗,在朝堂,于深闺,有些事情若是选择,则难以避免。

虽是用了药,靳南衣的脸色比先前却更白上三分,以至于阴寡月不得不去想,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脸上明明还带着笑,他还能陪他说话,为何他总感觉他会马上消失无踪……

心思如尘如靳南衣,手捂住唇咳了片刻:“万安寺主持大师凡羽言我不会活过十六……”他温柔的眉目无奈又彷徨,却又在一瞬无比释然。

阴寡月闻言身影果然一僵,随即猛地望向他:“我从不信命格,神佛人鬼,皆是嘘诞,若是不行我代你寻访世间名医去!”

他激动,南衣却是感动。他摇头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确实是不行了,天下名医不是未寻,儿时皇宫里的御医都被花钱请来过,万安寺的白羽大师更是与白马寺方丈其名的天下神医,治不好,便就是治不好,流年已殁,便是尽头。

“寡月。”他握着他的手,目光深沉,“我许你繁华榭后,万人之上,权利顶端,你替我做一件事可好……”

阴寡月一愣,目光之中满是不解。

“不要拒绝我……”他依旧在笑只是唇边无了那浅浅的梨涡。

寡月哪里想过拒绝他,繁华榭后会有,万人之上会有,权利顶端亦会有,只是他不愿失去他,靳南衣,或许会是他生命之中最后一个亲人……他不想拥有的,如此短暂……想到这里他轻不可见的点头。

南衣一笑,如画的眉目,漾人心神,总有人为君一笑,轮回甘堕。

“替我活下去,以靳南衣的身份活下去可好……”他说的,轻柔的闭上眸子。

突然的重量打在寡月的胸口上,他身子一震,呼吸一瞬微窒,他颤抖的伸出手落在怀中人鼻尖,长吁一口气,他睡着了……

——

“公子,我家公子他怎么了……”隔了许久卫箕见阴寡月从屋内走出,担忧地问道。

“睡下了。”他答的平淡,心中却是千回百转,他想他需要静一静。

月光温润似水,这里是他梦中希冀过的江南,殷叔口中提及的江南人啊,如江南的月一样温润似水。

只是上苍缘何那么残忍,他方与亲人重逢,就要他独自面临人去楼空的悲凉?

他双膝一颤跪在草地上,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身浅碧色裙裾的女子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好像已过了很久很久。

她的确很早就来了,一路的走,一路的感受这个趴伏在草地上的男子,那么近又那么远……

或许,她从未了解过他,只是她控制不住想要他开心的心,她想问他,他究竟要什么,若是可以她愿意替他完成,是报仇雪冤,还是权倾天下,还是万人之上……

她不开心,因为他不开心她便不会开心……

“你怎么还不睡?”寡月从草地上爬起,伸手要去握顾九的手方知自己的手上有泥土,手就这么滞在空中。

却在要放下去的那一刻被女子牢牢握住,那一刻两人的脸同时一红。

“你不也还未睡?”顾九嘟囔着问道,“你自从醒来见了我,看我的眼神很久是躲躲闪闪,还俊脸发红,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我做了什么不好是事?”

经她这么一说他又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她唤的那句:“小寡月,小美人……”

想着“腾”得一下脸又红了。

见他神色顿改,脸红的不正常,顾九傻了,痴痴的道:“莫不是我非礼了你?”可是她真记不起来了啊。

寡月脸由红转黑,末了,深叹了口气道:“九儿,我将周大哥丢下你会不会怪我……不过你相信我,等我有哪个能力了第一时间便去查周大哥的下落。”周大哥的事他确实有自己的思考,当时他只求脱离绝境心切,又因周大哥与那人谈话里他察觉那人与周大哥乃旧识。

他陡然转变话题,顾九微愣了一下,之后很轻易而举的被寡月成功的转移过去:“没事,我们当时也是自身难保。或许那人不会难为周大哥的……”

他知她安慰他,心里好受了些许,成功将顾九注意力转移的感觉很好,终于不用纠结那些天都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到那夜顾九绯红的小脸,他轻咳一声再道:“风凉,我送你回屋里去。”

顾九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就这般一前一后,万籁俱寂,一路沉默,内心却是温暖,即使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江南梅花庐,那一路的草香,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道……

一连三日阴寡月再未见到靳南衣,卫箕带来的话是:公子不见任何人。

只有靳南衣自己知,他在撑着最后一口气。料理身后事。

一身素白色棉布衣裙的女子推开房门,将一碗粥放在书案前,男子斜靠在梨木大椅上,就顾九的方向来看似乎是睡着了。

靳南衣知道是顾九来了,依旧微眯着眼睛闭目养神,他这几日很累,或许该说,他从未过的愉快过,江南这边有父亲生前划与他名下的店铺,这些都需要他的打理,为了他的母亲他处心积虑的想要再进汾阳再回长安,获得靳氏的认可……

自父亲死后,他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苦读参加科举、努力经营父亲留给他的东西让母亲和自己过得好些……

顾九在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以后,放下案盘就准备离去。方迈动步子就听得那人咳嗽一声。

她回头,正巧瞧见他身上的毛毯从地上滑落下来。

望了眼四下,天人纠结了小半会儿,顾九才上前去半蹲下身子将那毛毯捡起,上好的触感,顾九第一次摸到这么舒服的毛毯,可是明明是毛毯为何可以和丝绸一般舒服……

来不及她多想,她抖了抖毛毯,轻轻地将它搭在那男子的身上。

只是这样睡着,不会不舒服吗?她凝着他的脸,若不是那粒胭脂痣,这样静静的闭眼睡着,她还真瞧不出他与阴寡月有哪些不同。

只是,他看着好乖哦……阴寡月睡着的时候总是微凝着眉,似心中有千千结。而他如此虚弱又如此温润,唇不及寡月的薄,有些微嘟的感觉……。

纤长的睫毛微动了一下,少年就这般睁开眉目,潋滟之光下是温和的笑意。

顾九大眼盯着他一眨不眨,突然意识到自己墨墨窥视的人已经醒了……真是丢人……

“那个,那个,你为什么不见阴寡月呢?”她挠挠头说道,以减缓自己的难堪。

靳南衣果真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男子,他知她的窘迫,他实在不是有意睁开眼,只因为她再多凝他一会儿,他的脸就可以烫孰鸡蛋了。

“因为我在思考把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强迫着别人去做,到底对不对……”

“就是孔圣人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顾九反问道。

靳南衣望着顾九轻笑了,苍白的手指捂住唇:“算了,我纠结着的问题再要你去纠结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顾九瘪瘪嘴:“你怎么就知道我‘欲’或者我‘不欲’?我倒是很乐意帮助靳公子呢。”

“你愿意帮我?”靳南衣问道。

“你看,我和寡月在你这里吃着你的用着你的,不能帮你这个梅花庐主排忧解难如何担得起你的收留之情呢?”

“哈哈……”靳南衣笑出声来,“你也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他说道眼中似有深意,忽地他端起顾九早先放在书案上的粥,伸手搅拌了几下,又道:“若是你能带着寡月开朗起来就好了,他不该这个样子……”

他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默默的吃完粥,等他放下碗,只听他道:“寡月呢?”

“刚用过晚饭,去房里休息了。”顾九说道。

靳南衣咳嗽几声,笑着朝顾九勾了勾手指道。

顾九送上耳朵,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去将小卫箕给叫来,把马车牵到后院里,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咳咳咳……”

啊?顾九惊讶地望着他。

“去不去随你哦,你不是说要替我这个主人排忧解难的说?”他说道,苍白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好吧,可是你的身体。”

“嗯,好些了,只是,若再不出去透气,估计是要不行了……”

他说完,还附送上几声咳嗽,不知是假意而为,还是……

顾九受阴寡月的深深影响,如今是一听到咳嗽声就心慌,好吧,你说了算谁叫你是病人呢?

只是,真的要瞒着阴寡月吗?那只精明的美美的小狐狸,能被瞒住?

“九儿先去换身男装吧。”南衣瞧见顾九眼里的妥协,微眯眸子说道。

半盏茶的功夫,顾九换好衣服,卫箕也将马车停在了梅花庐后院子里了。

顾九和卫箕齐心协力将靳南衣弄上车才长吁一口气。

“怎么,九儿是怕寡月担心么?”躺在车内座榻上的少年说道。

“才不是呢。”顾九嘴上这般说道,脸却已经红了,这几天忙着照料这只病得不是一般严重,那只病稍微好些的的确有些忽略了,这只又像要努力避开那只似的,真不知道那只有没有按时吃药。

靳南衣也不再取笑她了,微眯起眸子,继续养神。若是到了,卫箕自然是会叫他的,只是苦了顾九没个人聊天,还不得抓狂?想到这里靳南衣唇角微微扬起。

她顾九才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呢,不就是没人聊天吗?她拿起车上一角的小柜子里的书册开始翻阅起来。

都是些管理商铺作坊的书籍,咦,没想到这只还学这些?

末了,看着天渐渐黑了,摇摇晃晃的马车,把顾九的睡意也摇过来了,撑着脑袋睡了一会儿。

车缓缓停下,顾九也醒来了。

“公子到了。”车门外卫箕唤了一声。

靳南衣微微睁开眼,笑着望着又在瞧他的顾九。

“呃,你别误会啊,这次我是来叫醒你的,哪里知道你醒得这么早,我这一转过身来你就醒了……咳咳咳……”顾九一个劲的解释。

“九儿扶我下去吧。”靳南衣笑了笑。

顾九想撞墙,终于理解了什么叫解释就是掩饰。她承认她就是想看着张脸,以前就想仔细看小寡月那只,只是他不给她看……呃,好像也没有不给她看。可是她怎么那么倒霉每次多看两眼就会被人抓个正着。

“九儿。”少年又唤了一声,顾九立马回神上去扶他。

下车后,顾九才看到这里是街市,若是街市就应该在城内。而马车停靠的地方写着三个清晰的大字“毓秀坊”。

“少,少爷。”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妇女出现在他三人面前,身后跟着一群绣娘。

众绣娘们一听苏娘对来人的称谓都上前去行礼,还不时打量着这个传言之中的‘少爷’,生得倒是俊逸脱俗,只可惜一副破落身子。

“都不必多礼,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去。”靳南衣有些反感这些人的目光。

苏娘一听,遣走了那些绣娘,将自家少爷迎进里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可是足足有三年未见少爷了,少爷离开老爷给二夫人安置在江南的宅院也已经有三年了。下人们不敢去寻,夫人派人去了,少爷也不曾理会,苏娘知道这是因为少爷的心结……每次她都是派人远远的看着少爷进城,再给少爷稍一些东西去,如今隔了三年,少爷未去见二夫人,却是先找来毓秀坊了,莫非是少爷遇上什么事了……

“少爷。”苏娘亲自奉了茶,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九儿。”靳南衣却是拉着顾九坐下,将苏娘奉上的茶递与顾九,“这是毓秀坊才有的碧螺汀。”

卫箕怔了下,苏娘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卫箕知顾九是女子,而苏娘不知。

顾九倒是不觉得什么,接过他递给她的茶水,赞叹了一句。

靳南衣见她喝完又给她斟上些,自己才默默的饮。

待他放下茶杯才对苏娘道:“苏娘把毓秀坊最好的绣品拿来给九,兄弟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