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蜜方 !38.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直到回到酒店房间,站在花洒下,钟艾的耳朵仍有些失聪。

明明有“哗哗”的水流声环绕在氤氲着雾汽的浴室里,可她的耳朵里只回荡着季凡泽在几分钟之前说的那句——你做不到的,以后由我来为你做。他的声音那么清晰,仿佛混合着血液刮过血管的细微声响,一起敲击在她的耳膜上,每一个音都令人心口微微发烫。

一个男人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这就是爱。

也是承诺。

钟艾擦净身体上的水珠,吹干头发,穿上睡裙走出浴室。睡裙不是昨晚那条丝绸料的了,而是十分保守的纯棉材质,短袖及膝的款式,正中的位置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泰迪熊,小熊脸上晕着两坨腮红。

季凡泽正坐在沙发上翻阅酒店提供的财经周刊,听到动静,他突然抬眸,就撞见她以这副身姿走过来,“换你洗了。”钟艾朝他努努嘴,眼睛里晕着盈盈水汽,像两颗黑玛瑙。

季凡泽点了点头,清浅一笑,视线有片刻黏在这女人身上,挪不开。他觉得那只小熊图案跟钟艾格外相衬,大概是刚出浴的原因,她的小脸也红扑扑的。

见他起身进了浴室,钟艾准备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却在拉开床头柜抽屉的一片刻,她猛地僵住了手——

那盒小雨伞在抽屉里。

早上季凡泽被抓了个现形后,他随手就把这盒东西扔进抽屉了,钟艾这会儿盯着它看了看,当即面露惊讶。

巧克力香味的?

还超薄装?

咳咳,季凡泽这厮……会不会太骚包了!钟艾的脸蛋顿时更红了,她赶紧拿出充电器,关上了抽屉。

当钟艾的手机响起时,她的脑子还在别处。滑屏接听,她及时压住心里那丝偷偷作祟的羞赧感,把声音切回正常频道。

“喂?”

对方没有寒暄,只道:“钟艾,我有点儿事问你。”

由于没顾得上看来电显示,当手机里传来这副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嗓音时,钟艾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人八百年也不主动打一次电话给她,现在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什么事?”钟艾的语气寡淡,透着警觉。

电话是李京生打来的,钟艾的生父。

“你和晴晴到底闹什么别扭了?”李京生问得毫不迂回,声线偏低,像是被砂石磨砺过,“她刚才打电话回家,一上来就哭……”

钟艾嗅出对方话里那股明知故问的苛责味道,她瞬间惊诧了,“孟晴说什么了?”

李京生不答反问,声线更低,仿佛憋着火:“你别管她说什么了。我就问问你,你对晴晴有什么意见不能好好说,非要靠男人在背后阴她?你也是心理医生,应该知道她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有多不容易,可现在倒好,她的前途全被你毁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靠男人,阴她,自私……

字字似刀,分几次刺下来,慢慢地,刺在同一个位置——心口,一下比一下疼。鼻腔里莫名有酸意呛得钟艾说不出话来,她死死地攥着手机,纤细的骨节绷得苍白,“你就这么相信孟晴说的话?”

隔着细微的电波,李京生错过了她脸上晦暗的表情,似乎已经认定了什么,他自顾自抱怨道:“好歹你也是我女儿,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晴晴她现在很伤心,一直在怪我……”

曾经她的爸爸,现在却是别人的爸爸;

曾经跟她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现在却像陌生人一样质问着她;

曾经她以为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父爱,现在却普照着另一个“女儿”,甚至不肯给予她一丝一毫的信任……

对于有些人不能手软。

季凡泽刚才说的那句话,就这样猝然从钟艾迟钝发疼的头脑里闪过。稍一控制不住,她几乎是用凌厉的声调低吼出来:“你不是我爸爸!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拜她这一嗓子所赐,手机另一端陷入须臾的怔忪。

钟艾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给对方回神的时间,她深吸口气,声音不重,却好似沉在这世界的最底端,沉的令人发憷:“你那么担心孟晴难过,难道就一点不担心我会不会难过吗?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她对我做过些什么?这么多年,你对我和妈妈尽过一点责任和义务吗?如果你还有脸自称是我‘爸爸’,请你开口说话前先考虑一下我的感受!顺便告诉你,这世上,没人比你李京生更自私了!”

二十年了,她第一次跟所谓的“父亲”发生正面冲突,吼出这番话之前,连钟艾自己都想不到她藏了多少火和委屈。现在好了,她把今天的伤痛和那些陈年的憋屈统统还给这位始作俑者,不留一点余地。

她的心,也随之被掏空了。

浴室的水流声早已中断。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挂机声。

钟艾的手机仍旧举在耳畔,她如老僧入定般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窗外,赤红的眼因为噙着泪,一时无法聚焦。

繁星满天,却照不亮森黑的夜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秒钟,甚至更短,她的手机被人拿走了,软床微微下陷,有人从身后抱住她。

“钟艾,对不起。”季凡泽把脸埋进她的发丝,贴在她的耳廓边轻喃。

他都听到了,一字不漏。

他本以为可以帮她出气的,不料却令她受到更深的伤害,她一定很痛吧?这么想着,季凡泽心里狠狠一绞,胸口疼得一阵发麻。

这道低哑的、淬着一丝疼惜的嗓音,热热地在钟艾耳垂上晕开,无形中阻断了上一刻的魔音穿耳。他贴近,炙热的气息将她包裹,仿佛一鼎火炉,将她从冰窖池里拉上来,一点一点地暖着她。

钟艾没有动,只是虚无地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怪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