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娜拉——波娜拉——波娜拉……”

波佩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 月光温柔地射.入卧室,微微照亮了整个房间,那个声音依旧在小声又持续不断地呼唤她。小姑娘坐起身来揉揉眼睛, 踩着拖鞋搜寻声音的源头。

“叩叩——这里,波娜拉。”窗户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波佩循声看过去, 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锁住的窗。

特查拉正双手攀在窗台上, 全身肌肉紧绷地贴在墙上, 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孩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特查拉, 这样太危险了。”波佩退开一小步, 担心地微微皱眉, 看他轻巧地后空翻落地, 猫一般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波佩拉住特查拉的手, 他常年温热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冰冷,还在轻微地颤抖。她心里一惊,双手将特查拉的手拢在自己的胸口温热, 借着月色细细地看他的表情。

特查拉……在哭。

他并没有真正的流出眼泪,但这样失落抑郁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脸上, 实在是让人心惊。

他那双从来都温柔镇静的眼睛, 此时仿佛被雾气笼罩,模模糊糊又满是郁结。波佩鼻子一酸,差点要跟着哭出来, 但特查拉需要她, 她不能放任自己的情绪。

“特查拉?”波佩抱紧他, 却发现他的睡衣已经被夜间的雾气浸湿,她的视线移向床头的手环——四点十二分。

特查拉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站了多久,满怀心事,他温柔得什么都想藏在心里自己忍受,不想打扰她睡觉,不想给她带来负面情绪……

“波娜拉对不起,我一开始不想打扰你睡觉的。”特查拉被她温热的体温唤醒,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但我一个人……撑不下去了。”

特查拉拼命想要忍住痛苦,他在夜里辗转反侧,迷茫间不自觉地走到了波佩的窗户下,仿佛只是知道她在身边,自己就会重新获得力量。

自从波娜拉来到他身边后,这两年见他站在她房间的楼下无数次,特查拉向来温柔稳重,即使还只是个小孩,但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关心爱护周围的人,自己的苦楚和难过,从来都藏在心里,默默忍受。

有时候实在难受,就到波佩窗下站一会,看窗子里亮起来的光,白日里训练的难熬和痛苦,身为王子的刻板和拘谨,提早降临的责任和选择好像都会烟消云散。

但这件事对于尚且年幼的他来说太难了,他心中痛苦无人诉说,独自站立良久也无法撑过去,于是他又靠近了波佩想要汲取一点力量撑过去。

波佩听到他的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但她突然变得镇静又条理清晰,好像自己变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为特查拉的难过而伤心,一部分为了安慰特查拉而成熟冷静。

“先把衣服换了,我们去床上躺着聊可以吗?”波佩关上窗,玻璃窗上她的面容如月光一样宁静又简单,柔软有力。

波佩找了自己最宽松的睡衣递给特查拉,转过身等他换好,还好小王子的身高还没猛窜,十岁的男女骨架相差不大。

“好了,波娜拉。”特查拉的声音传来,波佩转过身去看他,清晰地看到他眼睛红红的,想来肯定几度哽咽又忍住不哭。

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却因为身份和责任要面面俱到,所有的功课都要名列前茅,所有的情绪都要得体沉稳。

“快去床上躺着,被子里应该还是热的。”波佩冲着特查拉笑,语调比这月色还要轻柔,她想了想,走过去半掩上窗帘,室内变得昏暗,只有几丝光线透过缝隙投射.在床头,轻轻摇曳。

转身时发现特查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波佩深吸气咽下上涌的水汽,轻轻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两人盖上被子睡在了一起。

波佩侧着身体同特查拉对视,伸出手温柔地放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特查拉,不要向我道歉,你明知道我会更希望你早点敲响那扇窗户。”

“我多希望你能早点来找我,而不是一个人伫立在深夜中。”

室内的光线昏暗,特查拉看不清她的脸,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柔的抚摸,呢喃一般充满怜爱的声音,还有她温热的温度。

他终于让自己的眼泪在黑暗中肆意,他不是一个人,他不需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情,在他的身后,有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着他,不会放开。

特查拉还不能够清晰地分辨这种感情的名称,但他深知,自己渴望握住那只手,永远不想放开。

“拉曼达不是我的生母,我的母亲因为生我难产……”特查拉停顿了一下,波佩轻轻凑近他,额头相抵,听到他低声说完,“……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波佩想起王后拉曼达的态度,关心有余但亲近不足,不知道特查拉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波娜拉……”特查拉长长的睫毛划过波佩的眼睑,像一只羽毛轻轻划过她的心尖。

“嗯?”波佩擦去他脸颊上的湿润,更凑近了一点听他说话。

“……我觉得好难过,”小王子的声线不稳,有些哽咽,“我想哭出声来……”

波佩伸展身体,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紧紧地贴着特查拉,在完成了这一个长而完整的拥抱后,她轻声道:“好。”

那声音像是微风拂过山坡上盛开的铃兰,触动了特查拉最后紧绷的神经,他紧紧地回抱住他的小姑娘,用力地哭出声音来。

所有人都要他自控,要他沉稳温柔,要他早慧优秀,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特查拉,你是瓦坎达的王子,未来的黑豹国王,你要咬牙坚持、永不放弃,你要宽厚仁善、少与他人计较,你要克制自持,保持皇家的威严。

只有她告诉特查拉,你可以放声大哭,那没有丢人,你可以不优秀,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可以当一个十岁的孩子,那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只有她。

特查拉埋在她瘦弱的肩头哭得不能自以,这是他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情绪失控的大哭,也知道这会是他最后一次痛哭。

等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瓦坎达沐浴在晨光之下,他会重新成为沉稳仁厚的瓦坎达王子,尊敬父亲,敬爱母亲,仁爱人民。

但就现在,在这个只有波娜拉能听见他哭声的深夜中,在这个昏暗却温暖的被窝中,让他抛弃一切,为他自己的情绪苟延残喘这短暂的时间。

波佩敞开怀抱完全地抱着特查拉,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她会保守这个秘密,

“以后不要站在我窗下了。”波佩想象着特查拉仰头时的神情,难过苦涩却又升起万千豪气,这是她的小王子,她要把自己花园里所有的玫瑰都送给他,“我希望,你每一次路过我的窗户,要是有光亮着啊,你就拿颗小石头敲敲它。”

特查拉认真听着她的话,哭声渐渐变小,听着听着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看你,冲你挥手,我会说呀,‘特查拉,你想上来坐坐吗’,你要是着急,就笑着挥挥手走掉,要是有时间,就上来和我一起坐坐,好吗?”

特查拉深吸气,极其轻微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