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夜阑有些局促起来,他搁在书案上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一脸被人言中心思的迟疑……

寡月眉头一皱,他是一个对身体不适十分敏感的人,即使夜风表现的极好,但也依旧让他察觉到了。

“圣上,可是不适?”寡月柔声问道,带着些许试探。

夜风摇摇头,眼底是墨痕似的黑,彰显出他的疲惫与不适,他却努力的睁大眼睛,一双凤目依旧睿智,他柔声道:“寡月,废太子和晋侯必须得找到下落……”

他顿了一下,偏头望向寡月,“只是卿灏此般,是绝无活命的机会了……”

寡月眉眼一沉,若是要永除后患,废太子自是不能留,即便是被找到了藏匿之处,也是活不得了。

“圣上明鉴。”寡月沉声道。

卿夜阑面带犹豫的摇摇头,他眸光黯淡下来,似是若有所思。

他眸光落在自己麦色的手上,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就在想,上苍如何待他如此偏颇,为何他将登帝位,却无法长久……

果然是一生杀戮太多,沾的戾气太多!所以到头来……

“寡月……是不是没杀一个人周身的戾气就会更重数分?……”帝王幽冷的凤目阴寒了许多。

这一瞬寡月莫名的哀伤起来……

“或许是的吧……”那玄衣男子一瞬垂首,“那么我在班尔拉草原屠戮了一万民众,是不是周身已被戾气填满……所以……”

寡月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他摇摇头道:“卿夜阑!你不是说你不信神鬼,不信神佛,这时候对我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寡月上前一步,他凝着,凤目沉郁,“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怎么?”

帝王愣了片刻,低垂下头,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他怎么了?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似乎是所有的病痛一夜间袭来,让他萎靡不振,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衰败……旧伤与新伤经久不愈,似乎是就要到尽头了。

每日他撑着身子上朝,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他就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就这么倒下了,再也醒不来了……

夜风撑着身子站起,依旧稳重只是面色发沉,他凝着寡月一勾唇角,末了,一拳重重地打在寡月的肩头。

那拳似风,力度有些奇怪,寡月暗哼了一声,眉头松开,却又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之处。

是巧力,还是蛮力他分不清楚,只觉得以往夜风这么一打,他都是下意识的避开,因他知道夜风的拳头会有多痛……

寡月微躬身拱手作揖,他知晓或许再问夜风也不会告知他什么了,不过今次,他上了心,圣上这里一定有事情瞒着他。

·

寡月才出宫门就瞧见守在宫门外头眼睛哭得肿成核桃一般小易,他心一紧走上前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寡月声音颤抖地问道,以为是府里出了事……

小易启唇又闭唇,将说又不欲说,一时间竟是望了自己作甚要在这里等着主子了……

他竟是染上了卫箕那厮的习性,哭哭啼啼的要自己都生厌!

“爷,您先上车,上车了我再告诉您!”小易已抹掉了泪水。

寡月如何依他?当即握住他的臂膀,红着眼,咬牙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易“噗通”一声跪地,“爷,慕七爷昨日夜里没了,现今在隐月阁里头……夫人,夫人也哭晕了……”

寡月脑中一“嗡”顿觉一道惊雷将他劈了一道。

慕七没了?要他如何能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慕七那么一个人,如何说没就没了?

“你……”寡月紧握着小易的手,眼圈已红了。

小易捂着唇一个劲儿的点头:“爷……您节哀,夫人还需要照顾,您可千万别有事了……”

寡月喉中哽咽酸涩,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撩起衣袍上了马车,扬扬手示意小易载着他去隐月阁。

慕七确实没了……

当瞧见慕七冰冷的尸身,寡月已然确定。

他仍旧一身绯衣躺在那里,只是那脸上涂了装,听郑子衿说请了太医来缝了头……

六皇子扶风已进宫禀圣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凝着寡月。

“暂时不要传出去……”寡月咬牙道,“春香苑前派人去打理,让知道的人都禁嘴,圣上那头也会这么想……”

郑子衿上前道:“这个你放心,白日你是我的属下发现的,因慕七身份特殊,当时我就吩咐了,知道的人不多,只要银钱封口便可以了……”

寡月点头,凝着慕七眼里满是伤感……

他为了今圣,不得不将慕七的死隐瞒一段时日了,江南慕舫若是得知慕华胥已死定是要闹的,至于西凉那头……六皇子进宫禀圣,圣上自是会安排的。

白衣男子低垂眉目,只能心里同慕七说着愧疚,至于慕七的死因……他是一定要查出来的!

正如众人所说,慕七绝不是一个会轻易选择自杀的人。

“夫人如何?”这个时候寡月才问道顾九。

“夫人没事了……”卫箕上前一步道,“太医来瞧过了,方才只是太过悲恸伤了神和心,只要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寡月点点头,“今日九儿怕是不会回去了。”他抬眼望着郑子衿,“子衿我和九儿今日留在这里陪慕七吧……”

夜里寡月守在慕七榻前,点了白蜡,又坐下同慕七说了好些话……

顾九端着茶水过来,那一双眼还是红的,唇也微微有些肿。

寡月见着心疼,上前去握顾九的手,只触到一手的冰凉。

他心疼不已,想着顾九往日同慕七的情谊心里难过,他的小娇娘本就是个重情的……

“九儿,我也很难过……”他握着顾九的手柔声道,“九儿,我不希望你有事……”

他搂着她,手婆娑着她的发,顾九愈发红了眼。

如今她是一瞧着慕七就想哭,想起昨日种种犹是在眼前一般,如今却就同从梦境之中跌入无边的黑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慕七,他怎么可以这么傻,他……”顾九紧捂着唇,不再说下去。

“九儿……”寡月心疼她,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想起南衣,再想慕七只觉得这几年就同白驹过隙,乱花转眼即逝,仿佛走马观花,言不尽匆匆之意。

他犹记得那一日他带着顾九于华胥楼中初见慕华胥的时候,那男子妖娆艳丽,一袭绯衣倾城倾国,犹是一朵坠落凡尘的辛夷花……

也许是世人容不下美好,慕七走得太早了,本以为天下安定后,他千金奉上便能逍遥天下,游历名山大川,可是不曾想……

唉……

又是一声长叹。

·

似乎风平浪静的过了许多日,二月末,安陵王府前一树的杏花都开了的时候,又传来了几个炸开天的消息。

璃王卿泓于璃王府流光殿中饮鸩而薨,随后传出其近侍桓青衣不知所踪。

宫里头有几个御医来过,只是之后圣上身边来人的时候,却听说璃王的棺材已经封棺了……

奉皇命前来云罗煞是不解,璃王府的侍卫却说是依照主子身前遗信立刻收敛封棺。

云罗虽不理解,总不好让人打开棺木让他检查一番吧,璃王好歹是王爷,这人死入殓了,怎能做这种缺德事……

云罗凝视着灵堂前的棺木,心中煞是可惜难过,璃王卿泓如此人物怎能一时间突然想不开自刎了?而且正是在圣上根基未稳固之时!璃王是走了,只是如今一前一后死了两个大人物,这朝中难免非议,言今圣桌人暗地里头行“清君侧”之举。

正当这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殿外冲了进来。

“都给本王让开!”那少年双目通红,倔强的小脸薄唇紧咬,在离那棺木数米的地方跪地,一阵哀嚎……

末了,他似乎注意到这堂前除去那些侍卫仆从外还有其他人……

卿沂凝视着云罗咬牙切齿,他认得这个男人,他当然认得,这是卿夜阑身前的近侍!

“是你们杀了我哥哥对不对!对不对!”卿沂如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般冲上前去,对着云罗一阵踢打。

云罗蒙了一瞬,随即拧起眉头来,他不还手,也不阻止,就这么任宁王拳打脚踢,可这小子人小劲儿大,打得他都觉得疼。

这时候一个黑衣人仓皇上前,显然他是璃王身前的人,没有料到宁王会这般,他猛地跪在卿沂面前,“宁王爷,主子给您留了信的……”

一听闻此言,卿沂顿然止住,他抹了脸上的泪水,冲那人吼道:“混账!不早说!”

说着一计窝心踹对向那人。

那黑衣人吃痛,咬着牙从怀里取出那信,恭恭敬敬地奉上。

卿沂隔得云罗远远的,才拆开信,在欲要看时还凝了云罗一眼,匆匆阅毕,卿沂脸上神情陡变。

之后,云罗未曾见到宁王再有何举动了,凡是在棺木旁的火盆前安静地跪下,静静地就同璃王有时候安静的模样一般……

云罗深叹一口气,朝着卿沂的方向一鞠躬,转身离开了。

·

后来的后来,在长安城里流传出了许多的传言,那传言似乎是一传就是好多年,后来说书的先生,画船的戏子都将他们编成了故事和剧本……

有人说璃王卿泓是被风武帝下旨赐死的只因璃王功绩太高,或者风武帝本意是想处死夜帝所有的子嗣……

也有人说璃王心有所属,不想娶谢氏女为妃,但又恐皇命难为,圣旨已接,便畏罪自杀了!

还有人说璃王未死,死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那替身长得极像璃王,他与璃王同时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于是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后来畏罪自杀,而璃王只好将计就计,行了金蝉脱壳之举,后来同他心爱的女子私奔了。

再后来……

有去过西边的商旅回来,他们说他们走过祁连山,过了玉门关外,再至敦煌,至大漠,他们遇见过两个奇怪的人,一人坐着轮椅,一人蒙着面,他们牵着骆驼,走在大漠之中,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又似乎听见,那轮椅上的男子,同天边的流云静静道:“阿七,你说过的地方,我都走过了,为什么还寻不到你的踪影……”

而那一句之后,他身后的黑衣蒙面人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