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雨翎只是轻轻颔首,将手中的灯盏放在木桌上,又亲自将一旁的火炉里放入两块黑炭。

司岳人挨着火炉坐下,阵阵暖意袭来,他觉得自己仿若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儿时的时候,大哥也是这般照顾着他的。他的大哥,对他永远是这么温柔……可是,这温柔,真的可以一直不变吗?

他临时进宫,不仅是为了与大哥再行商议之事,还为了……

他凤目往那内阁珠帘处不经意的一瞥……

小凰儿……这么晚了已经歇下了吧,她留在大哥这里,远离了这一场阴谋险境,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吧,毕竟即便是败了,也不想他们三人之中有人牺牲……

那便如此吧,所有的权衡利弊,所有的周旋都由他来承受,还是像儿时那样,大哥慈爱似母,他严厉似父。

安雨翎在火炉上热了茶,他一边执着茶壶斟茶一边说道:“可是有事情交给我?”

司岳人接过安雨翎递来的茶,他凤目深邃,凝着安雨翎道:“昨夜的信我看过了……”

他不光是想说他看过了,而是想说,昨夜的信,他很认真的看了,而且思考了很久。

“我只是觉得再这么等下去,不制造机会,恐怕……”恐怕在难有机会了……

安雨翎手中拨弄着烛火,唇角上扬道。若是他日太子即位,又岂有他二人容身之处……

太子,不会留郎氏。太子也不会留安雨翎……

二十年风雨,这皇城的雪,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样的寒冬,他经历了无数年……

安雨翎放下手中的铁钎,昏暗的光影,偏殿外头瞧不见他二人的身影,内阁里那女子蜷缩在锦褥里酣眠。

一切显得那么安详,即便下一刻也许是风起云涌,狂风忽作,大雪纷飞。

“大哥……”司岳人的目光落在安雨翎身上,“请大哥……”

披散着青丝的青衫人挨着司岳人坐下,他是长子亦是嫡出,他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二弟与幽凰……

他凝着司岳人宠溺的笑,纤长的手指蘸着瓷杯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司岳人凝着桌上水印的地方,那个字……

“夜帝与之反目,才能……才能加快进度。”安雨翎一手撑着脑袋,淡然却深沉的说道。

司岳人眉目一沉,如何能让这二人短时间内反目?

“我有计可以一试……”安雨翎垂下撑着脑袋的手,窄长的凤目凝着司岳人道。

二人相视一望,司岳人附耳上前。

末了,司岳人重重颔首,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二弟,半年之内,即便是水到渠成,王位荣华都是你的……只是日后,许我一个愿望可好……”安雨翎眸光未曾落在司岳人身上,而是凝着一旁颤动的烛火。

司岳人震了一下,动了动唇,本想一口应了,却是眸光一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偏头望向一旁本是关闭的窗户,淡淡道:“大哥,日后再说吧……”

他一拢衣袍起身,似乎是心中微紧,又添了一句:“二弟……永远敬重大哥,只是……这王位荣华,二弟……不知有没有福份消受了……”

句句真诚,轻巧地避开了心中那不安的地方……

安雨翎缓缓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在听到一声“吱呀”声后,他才凝向那人远去的背影。

他是长兄,哪里要这般央求二弟,只是三人之间的平衡、情愫、怜惜……他不想打破。

有黑衣人将房门掩上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下,只是这屋内昏黄的烛火,直至第二日东方鱼肚白的时候才自行燃尽。

青衫男子,于桌前坐了一夜。

·

顾九已记不清这是今冬的第几次飘雪了,只记得从寡月生辰过后,这雪就一直在落,断了、停了,又再落。如此反反复复,这长安城一直都是银装素裹……这样的雪白,凝视久了,双目微微发胀,便是这几日,顾九都呆在隐月阁内,不时的有卫箕送来毓秀阁的绣品,还来告诉她最近这护膝、护腕和手套,销量又破了多少,顾九也只是浅笑不语。

年关近了,阴寡月那头忙得焦头烂额,皇子学院的年关前考,还有皇家的年事,从初一到十五,宫妃们的归宁之事,元宵皇城灯会之事,还有来年璃王的冠礼……这些都得在年关前完成批文,他一个翰林院大学士,所有的事都几乎是吩咐下去了,还要亲自检查,用小易的话说,这几日主子都住进了翰林院……

顾九吩咐着小易三餐汤药不间断的往翰林院里头送。

小易也乐得跑腿,逢人问起,就道是:“我家主子未婚妻吩咐的。”

这翰林院里头都道上头有个好媳妇……

·

街上,行人不见多,车马也已是隔着一段时间才能瞧见一、两辆缓缓驶过。

顾九一身靛青色的长袍,系着银白的狐裘斗篷,她的目光似是扫了一眼街市后,才上了马车。

她在掀起车帘后就快速的进了马车内。

马车内很暖和,火炉里的火燃烧着,车座的垫子垫得很厚,是羊毛的,光是看着就觉得暖暖的。

顾九的目光在车内那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一撩起衣袍坐下,马车驶动的时候她才开始动手解斗篷。

不知是拐了几个弯,过了几条街,顾九才开口同车内的那人道:“你家主子找我什么事?”

云罗见这主子开口了,才勾唇笑道:“主子想请九爷一聚。”

顾九没望向云罗,余光瞥了他一眼,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落在玄黑的车帘上。

夜风找她能有什么事,她自是猜得到的。

夜风如今也不找寡月了,倒是同她合作上瘾了?

前些日子的布局大有成效,倒是愿意把她叫过去再行商议之事吗?

奸情这东西虽说好玩,玩得好也小有成效,可是玩多了,便是*……

毕竟她现在还不想丢了隐月阁,这幕后主的身份还不想暴露。

“那这是去哪里?”顾九粗着嗓门说道。

云罗点头笑了笑道:“叶将军营帐。”

顾九骇了下,却没再多说什么,闭目养神起来。

云罗也不吵她,给她在火炉子里添了些儿小炭火。

顾九感觉自己眯了好久……

眉头一皱,睁开清眸,不禁问了一句:“这是到哪里了?”

云罗正想着要怎么回来,顾九露出了然神情,点了点头,眯着眼道:“去趟将军营还真不容易,绕远些也好,省得别人瞧见是从我隐月阁出来的。”

云罗歪了下头,笑道:“是是是,一切当为九爷考虑。”说着还从车座下的小屉子里头取出一包东西来。

“九爷,这是些零嘴,您要是觉得无聊便拿来打发时间吧。”云罗说着将那捧盒递与顾九。

顾九不置可否只好接过。

零嘴固然能打发时间,却不能缓解无聊,似是想到一事,顾九边嗑瓜子边问道:“云罗,你主子前些日子去江南了?”

云罗小讶了一下,偏过头来望着顾九,又想这主子能知道也不为奇,毕竟主子肯定同靳公子说过的,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的,去过,办了些事,然后就回来了。”

顾九当然想问“办了些什么事?”抿了抿唇,想了想才问道:“那有见华胥楼主?他在做什么?”

云罗听顾九这么一问,立马想到临安之事,心里有了些儿底,知道这姑娘可能是想知道什么。

“没有,也只是知道华胥楼主在江南,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云罗笑道,笑着笑着低下头去,若是日后这姑娘晓得他说了谎,会不会将他给扁一顿?

云罗头虽低的快,顾九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对他的话有些疑心。

寡月的反应和这云罗的反应让她不起疑都不行,她眉头微皱,也没再问下去。

军营很快便到了,那马车到了某处偏营停下,顾九进了营帐,云罗就给顾九递了一套衣袍来要她换上。

“姑娘到里头,我去外头换,这几日年关近了恐防有人来检查,所以主子想做得隐蔽些儿,换完了我就带您去见主子。”

云罗边轻声说着,边拿着一套衣袍往外头走。

顾九将那套普通士兵的战袍置于鼻尖嗅了下,知道是新的,也许是洗过了的后,才放心穿……

她一掀厚重的羊皮帘子从内营出来,在外营处瞧了瞧,目光落在熟悉的人身上,轻唤了一声:“云罗。”

云罗朝她笑:“姑娘随我来吧。”

说着还将一个案盘递给她。

顾九低头瞧着手中的案盘,一个酒壶和一碟花生米。

“走吧。”云罗说着朝营帐外走去。

兜兜转转着也不知走过了多少个营帐,饮马的,打靶子的,还有摔跤的,看得顾九眼花缭乱,这不是她第一次到军营,却是初次和这些人离得这么近。

“到了。”云罗笑道。

顾九也心知到了,这个营帐这么大肯定是主将住的无疑。

顾九和云罗要进去的时候,从营帐内出来一个少年,顾九瞧着那少年肤白,清秀,看着倒是和将才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一样,心想肯定是军营里头的文官无疑了。

李庾信见顾九瞧着他,错愕了一瞬,给顾九一个爽朗温和的笑。

莫名的顾九内心一动,倒是觉得这人有些像某人,单单是那种温暖文气的感觉……

云罗咳了一声,顾九回过神来,低下头去,跟着云罗进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