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传来一声怒吼,殿门外的小太监身子一软跪在了殿门口,压低脑袋,紧叩着金殿的地面不敢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卿沂歪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拨弄着前几日璃王卿泓送来的香炉。

卿沂近段时间因下月年考近了,常常熬夜,小小年纪竟是精力旺盛到失眠难寐,所以卿泓才命人给卿沂送了香炉和助眠的熏香来。

就在美人榻边上跪着一个的黑衣人。

“达达,你说太子回宫了?”卿沂目光落在手中的香炉上,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

玄达清冷的面因主子的“达达”二字,眉头猛抖了一下。

他曾不怕死的在主子面前提过要求……要主子不要唤他“达达”,好歹他也是剑士阁三甲出身……

可是主子不但不听,还唤得更起劲了……

玄达喵呜般的“嗯”了一声。

“他不是要在城北行宫别院查‘狸门之事’吗?怎么就回宫了?”卿沂收回玩把弄着香炉的手,坐正身子的同时一拢衣袍。

玄达深叹口气,主子终于同他正经说话了。

“回主子,太子昨夜便回了。”他沉声回道。

“昨夜便回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本皇子?”卿沂从床榻上跳下来。

“……”玄达唇角抽动了两下,低垂着温顺的眉眼道,“是……臣失职……请主子责罚……”

他失职在今晨主子起床的时候,他说有要事禀奏,却被主子一脚踹了出去,要他闭嘴……

玄达冷着脸,低垂着头,见三皇子下榻忙让出道来。

卿沂整理了一下衣袍,就往殿外走,见状玄达又好心的提点了一句:“主子……殿门口那公公还没……”

玄达没有说完,就这么停住了,因为主子一个眼神让他识相的闭上了嘴。

卿沂走到殿外,那小太监还在,卿沂因他是皇后宫里边的人,便没给他好脸色,但也不像以往对自家宫里头的,也没给那小太监一脚。

卿沂往外头走着,阳光大好,却是心里头不甚烦闷,嘴里嚷嚷着去书院。

玄达知道,主子是觉得宫里头无聊。

跟着卿沂到了书院,卿沂在玄达耳边耳语了数句,玄达领了命离开了。

三皇子命他去给璃王通信……

玄达觉得,璃王那头估摸着早就知道了太子回宫的消息……

卿沂刚进书院就看到了郎家的嫡子,和慕国公的幺子。

二人上前来同他行礼。

卿沂扪心自问,他待这二人绝不应他们是敌人的子嗣所以恶脸相迎,即便之前得知他二人奉命来伴读有监视他的嫌疑,可是后来却发现这二人与他想象的大有出入。

慕氏幺子慕未央受他大哥慕长安的影响深远,脾性相近,是个好相与的;因晋侯这些年身体较弱,常年深居,根据二哥所得的消息,三人中最小的郎凌钰受司岳人影响较大,与他长姐郎凌霄的飞扬跋扈、心狠手辣、又空有胆识而无谋略不同,郎凌钰性子略腼腆且识礼仪……

卿沂心里明白,也有可能二人表面如此,可是长期的相处下来,卿沂决心他们不愧对于他,他也不会做对不起他二人的事!

若是他卿沂有心,他堂堂三皇子,即便是庶出,要换书童也不是一件难事。

“三皇子,昨日的《过秦论》可背下来了?”慕未央边往书院内走边同卿沂搭讪道。

“嗯……”卿沂背着手走在前面,他眉头微微皱起,面色深沉,颇有少年老成之态。

慕未央与郎凌钰相视一望,心头一紧,低下头去。是他们记忆力不如以前了吗?如何昨日背了许久都不曾背下来?只觉得没有那靳南衣授课之后,所有的课程都变得索然无味。怎么办,一会儿要是昨日的大人讲解起来,他们背不全怎么办?

一上午索然无味的课程终于结束了,卿沂揉了揉酸胀的头,从书院里头出来,慕未央和郎凌钰也跟着出来。

卿沂见他二人出来,步下一滞,放慢了不少。

“三皇子是回宫还是去膳房?”郎凌钰上前来问道。

“回宫。”卿沂淡声回应道,说着朝着自己的宫殿走去。

如此,慕未央和郎凌钰只好自己去膳房。

见他二人走远了,卿沂又折了回来,本来他的《过秦论》还没有背熟,这午膳一过,一会儿先生就要检查了,他是皇子可不能在他们面前丢脸,这会儿再折回去读熟几遍。

卿沂又朝书院内走,正午一过的书院,几本上侍讲和侍读,及一些宫人们都做退了,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昨夜抄好的《过秦论》打开。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才默读了数句,发现一旁的侍讲房里头隐隐有动静。

卿沂眉头一皱,方才他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头没人的。

正因为没人,他才进来的,他可不想别人发现,他堂堂皇子,竟然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完成为完成的功课。

卿沂将昨日抄好的纸收进袖中后,朝堂侧的侍讲房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绕过那盏大屏风,他就瞧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在一面翻阅,一面奋笔疾书……

少年眉目微蹙,他低声一咳,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人的品阶看着也不过五六品,或许连侍讲都不是,也不过是六品修撰。

忙碌的白衣男子反应过来,他放下手中的笔,转身望向卿沂。

见卿沂眉目尚显年幼,却有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他今日是因跟着古雅得以进宫,从寅时宫门前候旨,到卯时入宫后一直在这间房里,虽没有近看过三皇子,但是在皇狩的时候,他是远远的瞧过三皇子的。

夜帝子嗣稀薄,能在宫中如此说话的,不难想到此人就是三皇子。

於思贤一撩衣袍跪地,沉声道:“下官叩见三皇子,千岁千千岁。”

卿沂面上的疑惑没有减退,却因他的行礼,神情缓和了些儿。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卿沂冷冷道。

於思贤这才想起方才三皇子的问题。

“回三皇子,下官在此处将侍讲大人的备课册子给誊录一遍……”於思贤答道。

见他回答问题不惊不躁,从容冷静,卿沂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因为在这宫里头,能够淡然回答他的问题,不傲慢更不胆怯的人不多……

狗仗人势者都欺他生作庶出皇子,母妃无能,兄长势力单薄。

那些因他宫中恶名而对他望而生畏者,更是不会好生同他说上一句话。

“你让本皇子想起一个人……”卿沂突然间说道。

这一言让於思贤都是一惊,他是聪明人,不难猜测到此刻的三皇子对他产生了兴趣。

若是能得三皇子的青睐,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个机会。

於思贤私心不想错过,可是三皇子生于皇家,小小年纪阅人无数,他又如何能对他一个小小六品修撰产生兴趣呢?

“很荣幸下官能让三皇子想到某个人,只是……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就像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於思贤说完低下头去。卿沂微蹙的眉头动了一下后,松开来,他凝着於思贤片刻后道:“你起来。”

於思贤震了一瞬,心头一暖,从地上站起来。

“大人姓甚名谁?”卿沂的声音放柔了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放弃了宝贵的时间温习,来同这个男人“搭讪”。

“下官於思贤,现居翰林六品修撰一职。”於思贤低垂的眉目微放光彩,沉声答道。

卿沂目中神色复杂,似是沉思了片刻后,他道:“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他问得很直白,於思贤知道三皇子是在问他,他的专攻范围。

“臣比较擅长历史……”於思贤是沉思了片刻后才作答的,其实他最擅长的是文赋,尤以六朝文学为主,刘勰的《文心雕龙》他是倒背如流。但是通过方才浅浅的交流,尤其是得知三皇子说他让他想起一个人,他就能猜测到那人是谁……

靳南衣在外人眼中最擅长的是历史……

果然卿沂的眸光起了变化。

“哦,那大人如何理解西汉贾谊之《过秦论》?”卿沂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称呼已从单纯的“你我”,成了“大人”……

於思贤便知道三皇子会临时考他。他沉默了片刻后答道:“贾生之文采举世卓著,可历史终归是历史,成为过往再议之,无非是……”

“无非是什么?”卿沂皱着眉头说道。

“马后炮……”

於思贤说完低下头去。

卿沂扬起的眉头抖了抖,凝着於思贤气得小鼻子都要歪了。

“若照你这么说历史都不用人去反省了!那前人做错的事情,我们后人都不必总结经验了!当时六国没看出来的过错,放之于如今我们也都不必去明察洞悉了!”卿沂冷声说道,虽说他的声音大了许多,可是他心中却有些动容,这人虽说有“取宠”之嫌,却是个“胆子肥”的。能这般同他形象比喻,险些要将他弄得又气又笑的,除了那个靳南衣,也只有这个歌於思贤了!

於思贤听卿沂这般说,心一震,低下头去,有些自责,看来自己还是行差步错了吗?

正当他有些失落的时候,卿沂却是冷着脸,沉声道:“既然连贾谊如此才俊都说成‘马后炮’想是对历史诸家之事了若指掌,正巧本皇子不爱听好话,历史之中的负面之事本皇子颇感兴趣,未时开课,便由你来讲!”

於思贤,震得不清,由他来讲?

“这……下官六品修撰,怎可越举抢了侍讲大人们的……”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卿沂打断了:“还没有开讲,就要同本皇子要升官了吗?”

於思贤识相的闭嘴,俊脸绯红。

“如何?愿意给本皇子授课吗?”卿沂冷声问道。

於思贤回过神来赶紧答道:“是,下官荣幸之至。”

未时的学业,卿沂点名让於思贤来授,这一来在座的侍讲,连着太傅萧时神情都有些异样。

於思贤不过翰林六品,未曾得到圣上的允许如何能来教导皇子?

有心人心中想着於思贤一定是璃王派来教导三皇子的,或者是璃王派来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

这於思贤以前就和靳南衣走得近,难道靳南衣真的是璃王的人?

此刻,一些人心中盘旋着这么几个想法,只有部份人想着这於思贤的才学如何能得三皇子青睐呢?更对於思贤接下来要上的课产生了好奇……

酉时的钟声打了之后,於思贤才被三皇子放走。

比起靳南衣的历史知识,於思贤虽说是逊色了点,也比其余的侍讲讲得要耐人寻味,单就《过秦论》一篇他因贾谊对陈涉的评价,就讲得他听得喜欢。

如今这书院里,卿沂喜听古雅讲《诗经》及《乐府》,再便是勉强听其他侍讲讲一些他不得不学的东西……卿沂从书院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天黑了,玄达守在书院外头,看着小主子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达达?”卿沂瞥见玄达的愁眉苦脸,略显紧张地问道。

他以为是他哥出了什么事……

“不……没事。”玄达摇头道,不过是回来时候路径东宫,听说是出了些什么事情,如今还闹着呢!

不过闹着也好,皇后那里闹着了也不会想到同主子塞女人……

这对主子来说也是好事。

瞅着玄达沉思的面孔,卿沂心中起疑,他走进了些儿,冷凝了玄达一眼。

玄达避开小主子的目光,颤声道:“主子……回宫吧。”

“嗯……”卿沂瞥了一眼玄达,大步朝自己的宫殿而去,年关一过,明岁阳春,他就要搬出皇宫,去他的王府了。

这皇宫,以后他不在了,他哥也不好进来了……

想到这里卿沂面色一沉,怎么办,以后若是太子卿灏登基,又岂有他和他哥的容身之处?

他不再是那个被哥哥保护在羽翼下的三儿……

他也懂这朝中纷乱复杂的局势……

等回了宫,卿沂将锦靴踢掉,朝书案前走去,玄达“狗腿”的上前去给三皇子捡靴子……

等玄达再去给三皇子倒茶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嘶吼:“谁要你倒茶了?说了一百遍先倒茶再收拾鞋,狗的记性都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