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禛进了晋侯府也好些年了,算是早些年,乡里里头头一个经过层层选拔被选入侯府的。

首先是看五官,她虽五官在贵女堆里头看着寻常,可是在农家看着也算是平常人里的美人了。

再就是看腰骨和十指,十指生得好看是一方面还要能做活,又要灵活,腰骨要柔软不说还要能做活……再就是有无疾病史,还要生得清白。

许禛从当年晋侯府选奴中出来,伺候了许久才被分到郎凌霄房里去,可是未被郎凌霄挑入宫中来。

毕竟那司幽凰跟了太子妃十几年了,要带肯定是带她来,哪里轮的到她,可是做梦都想不到,那司幽凰嫁人了,好事儿终于轮上她了。

许禛来的时候也自是听人议论过司大人,有人说司大人是勾引了太子,才被太子妃嫉恨,后来又被那司礼监的安总管选去做了对食。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嫁给了一个太监,想到这里许禛莫名的心头一紧。

再想,这太子妃能选上她,无非是她这一张脸生的比那些女人普通……

在这皇宫之中最好的,便是一张永远只能做宫女的脸……

“以前伺候过本宫,想必本宫的喜好你都是知道的……”郎凌霄懒懒地说道,声色浅淡,听不出情绪。

“是的,娘娘。”许禛小心翼翼地答着,察言观色这么多年她也学会了……

郎凌霄也心悦不是个多问的多话的,点点头示意女官带她下去。

许禛正随着女官退下,出了殿门,就见一个银灰衣袍的俊逸男子朝这处而来。

“司大人,您不能进去。”有女官上前拦住司岳人。

司岳人压根没有理会,冷声道了句:“让开,本官奉侯爷的命来的,有谁敢拦?”

司岳人这般一说,女官们都迟疑了,一个女官愣了片刻后忙往殿中走,想赶在前头去汇报……

司岳人大步向前,那通报的女官走进殿中还没说上几句,他的人就出现在殿前。

女官们都跟在那银灰色的身影后头,那人俊逸的脸上,剑眉深凝,坚毅的下巴彰示着他的倔强与桀骜……

一群女官宫女都仓皇朝郎凌霄靠近,生怕这人会惊吓到她们的太子妃……

“司岳人?”鎏金美人榻上的太子妃柳眉一扬,在看清那人俊逸的脸后,唤出声来。

对于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仆从”,她更多的是理所当然。

潜意识里,司岳人必须得效忠于她,更必须得爱戴倾慕于她!

她同许多女子一样,即使是嫁人之后,还希望曾经是青梅竹马的优秀男子对她长久的保持这种倾慕之情,这让她觉得生为女子尤其是天下尊贵的女子,她是受人尊崇的,并是在众人目光之中的……

“你擅闯东宫,知不知罪?”郎凌霄从美人榻上站起,一拢华贵的衣袍,同司岳人冷声道。

她侧着身子,扬起高傲的下巴,清贵幽冷,美丽不可方物……走进殿的司岳人凝着郎凌霄没有立刻行礼,对于郎凌霄的质问也没有做出回答。女官宫女们都显得十分局促,没有太子妃的吩咐她们也不敢上前去阻拦……

郎凌霄见那俊逸男子薄唇紧抿,他一步一步上前,那双凤目深邃复杂,她眼眸微缩,一瞬间会意了什么。

她抬手,示意那一众宫人退下。

宫人们错愕了一阵,太子妃不耐烦地重复道:“都退下。”

“……”

宫人们朝着殿前尊贵本女子深鞠一躬后,俯着身子退下。

殿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嘭”的一声大门被关上。

殿外的女官眼神有一瞬的交锋,一方面对太子妃大白日接见外男之举有些讶异,一方面又想着这大人是带着晋侯的命令而来……

“你可是来质问本宫的?”郎凌霄抚着新涂了丹蔻的十指,凤眼凝着司岳人道。

“是安雨翎自己要求司幽凰为她对食的,这于本宫无关!”那女子深喉清而利,冷而傲。

与本宫无关?

司岳人袖中的手握得骨节咯吱作响,这个女人竟然想用一句“与本宫无关”将他打发掉。

他蛰伏晋侯府十多年,给郎凌霄剔除了无数的障碍,她与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的婚事,后来那些觊觎她太子妃位置的女人……

司岳人手指骨握得发白……

年少的时候,他想他为她打发了阴氏遗孤,她便能嫁给他了,可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终没有嫁给他,连这个小小的布局也没有让他达成……

她刁蛮任性,野心勃勃……她要的是天下最高的位置,又如何青睐他这个凡夫俗子?

娶不得她,他不怪她,可是她为何要动他的小凰儿?

这个,他不可容忍……

小凰儿给她十多年做牛做马,而她何曾顾念一丝主仆情?终究是他高估了郎凌霄,这样自私的贵族女,宁可她负天下人,也不可世上一人负她……她又如何有情?

到头来她却以一句轻描淡写的“与她无关”来打发他!

“大小姐……”男子紧握着袖中的手,迈开步子向着女子走去,他开口,声音涩涩。

不是太子妃,而是大小姐……

这一声让郎凌霄都有些错愕,她凝着他一时间说不出其他。

“臣敬你,臣妹也敬你……可你……真的没有对臣妹做什么吗?”司岳人已走至郎凌霄面前,他凤目深凝,周身的气息冷凌而又阴寒。

郎凌霄从未见过这般的司岳人,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又不甘示弱地道:“司岳人,你在质问本宫?”

她凝着司岳人深邃的凤目一瞬,有些心虚的偏过头去。

司岳人不会错过郎凌霄一瞬地偏头,他凤目之中难掩伤痛,从来他因他蛰伏于晋侯府自觉有愧于郎凌霄,更有愧于晋侯的重用之情,可是……

郎凌霄没有料到司岳人会这般大胆的抓住她的手臂。

“司岳人,你放肆!”她冷声一吼。

“你真的不承认?”他凤目鲜红,确定自己还想给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郎凌霄眉目怔动一下,那夜的一些片段又涌上脑海,她是做过,可是又怎么样?她是太子妃,她司幽凰一个小小的女官,怎能勾引太子?

她面目变得狰狞,她想甩开司岳人握着她的手。

“司岳人,你放开本宫!”

“司幽凰她勾引太子本就该死!”

“……”司岳人震了一瞬,末了回过神来,他唇角高扬,摇摇头道,“太子妃娘娘……那是不是连我这个兄长也很该死呢?”

郎凌霄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减轻了,她揉着被他握得酸痛的手臂,又恍然大悟般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司岳人又回应她了什么。

“呃……”她的神色有些懊恼,“本宫不是……”

“那是什么?”男子唇角噙着凉薄的笑意,“幽凰不可能勾引太子,她没有这个心思您不明白吗?”

他双目似血般的红,利指指着这个与他们相处十多年的女人。

“太子妃、大小姐……幽凰跟了您十多年您还不了解她吗?她若是想勾引太子早在晋侯府中的时候不勾引,为何偏偏随您到了东宫,您名分已定的时候勾引?”

“可……”(郎凌霄)

“您不必反驳,臣不过是说一个无关轻重的理由罢了,太子妃从不信人,司幽凰如此,司岳人于你也是一样……”

“你……”郎凌霄被司岳人此语一噎,胸前起伏着,说不出话来,突然间她觉得某种情感,某种很多年建成的情感,在慢慢地流失……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不安,她不想,不想这个样子的!

她迫切的想抓住,因此不自觉的上前一步,眸光落在男子俊逸的脸上,看到的却是他凉薄的笑。

司岳人拱手后退一步,浅淡道:“太子妃,臣妹已许给了安雨翎,臣将才还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臣妹再也不会再打搅到太子和太子妃了,而臣在宫外,这东宫臣再也不会来了……”

他神情淡然,银灰色的衣袍配着淡然决绝的神情,更显得几分气质独特。

“……”郎凌霄觉得心仿佛被蛰了一下,他说什么?

司岳人却是后退,依旧浅淡道:“大小姐……”

作者一唤让郎凌霄心中又燃起一丝希冀……他不会那么无情的不是吗?他们走过童年、少年,青梅竹马的情感怎么可以说断就断?他不是说他敬她一生一世吗?

“臣作为大小姐的奴仆,不得不提点大小姐一句……”他眸光之中的悲恸敛去,不悲不喜,“这宫闱深深,大小姐不信任何一个人……那杀鸡的手段猴子看得多了,哪一天,猴子也学会了杀鸡……”

“轰”的一声,郎凌霄脑中一声巨响,她久久的愣在那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走出大殿,朝殿门外走去。

郎凌霄凝着司岳人的背影,绛色的朱唇轻颤着,金色的锦袍中的手,紧握成拳……

银灰衣袍的男子从东宫出来,一路的女官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对上他幽冷的目时,那些目光又颤颤的收回。

曾经他想,无论他与大哥成与不成,他待郎凌霄都不会太差,毕竟晋侯给了他安身之处;曾经他想要他娶了郎凌霄,也不会怎样,不过是一个妻子的名分;曾经他想,即使不能给她爱,也不会让她死……

那段时光里,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也是鲜活过的……

然青梅竹马有尽时……

时光将所有的美好与不完美,磨灭的一丝不剩。

果然大哥说的没错,他的心还不够狠。

可是幽凰成了大哥的妻,让他如何能放下,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大哥啊。

他们两兄弟对小凰儿的事情一直都不敢去碰触,这事也一直横亘在他二人中间十多年,没有想到,在一夜之间,他便出局了……

小凰儿一定恨死他了!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是咬牙切齿的恨,加上无以复加的痛。

“大人,您要去哪?”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宫门外,竟是被自家的小厮给拦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心很乱,很乱……

小凰儿有大哥的保护自然是最好,可是,他不甘啊,不甘就此出局……

“大人,您等等奴才啊!”

那小厮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家主子已经骑马绝尘而去,哪里还有身影?

·数日后临安

微服出访的大雍太子残忍的下令屠戮了临安王一个部将的满门后,临安王原旧部人人自危,都不得不效命那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门主”。

他们妻儿之性命都握在那个“门主”手中。

杀鸡儆猴到底是惯用的戏码。

人人都在乎自己的性命,这样的服从在卿灏看来是最快最有效的。

这不,一夜之间都效命于那个幕后的“门主”了吗?

江湖的血雨腥风,一门血洗不过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人能怀疑到他的头上,他不过是要笼络天下兵马,等他荣登九五之后,又会有多少人一夜之间消失在历史上……

凉薄的唇上扬着,没有哪个帝王的背后光鲜过……

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况且他占据着这事上最危险的职业。

历史上,没有多少太子能寿终正寝。

河边画船戏台上,抱着琵琶的女子,弹唱着凄婉的歌谣……

珠帘玉屏相隔,他看得见外头的人来人往,这个位置也正巧看得清那琵琶女的清丽眉目。

有属下上前来给他右手边的茶杯里头添上茶水。

“楼头上有三冬鼓。何须抵死催人去。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回头肠断处。却更廉纤雨。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一曲唱吧,又接一曲,河岸旁围观的人群里掌声一阵接着一阵……

众人皆被这黄昏时候才靠岸的画船上的琵琶女吸引了目光,都以为是新来的游走江南江北的“天下第一绝”戏班子,却未曾瞧见,在众人瞩目的画船后头,有三两人影一闪上了岸,消失在人海中……

众人都在等琵琶女唱无可唱之曲,可她咿咿呀呀的唱歌没完没了。

这时候众人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来。

“换戏班上台呗,《天仙配》、《西厢记》随便哪一出都成啊!”有闹事的开始嘀咕起来。

那琵琶女将自己的那出弹唱完后,很有风度的起身。

心知自家主公已上岸了,便任凭他们胡闹吧。

“好的,诸位客观,这戏班子将才要化妆,这不,马上就来了……”说着给众人投去一个颠倒众生的媚眼。

这时候,那台下的抱怨声才渐渐小下。

众人都急切地等着那戏班子上场,不知会是演哪一出呢?

就在远处的城郭渡口处,也有数人上了岸。

斗笠下的人抬起那一张清秀的脸,一眼认出那些城门口压压的一片梨树林……

这便是临安。

“云罗,我们这便进城吗?”身后一个褐衣少年问向前头站着的那个少年。

“是,现在便进城。”现在不进城,便要等到明日清晨了。

那褐衣少年朝着身后的几个人道:“兄弟们,我们今夜进城。”

后头的几个都打起精神来,毕竟赶了几夜的路,疲乏不是没有的。

几人很快便进城了,定了客栈后有几个人回房歇息了。

云罗和那个褐衣的决定息先去打听一下。

“阿邺,将才客栈老板说有一个临安王旧部,前几日被屠了满门……”云罗的声音很清冷,把高邺吓了一跳。

客栈老板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云罗这些吧?

云罗知道他在想什么,动唇道:“客栈老板嘱咐我早些回来,我便问了一下最近可出了什么事?”

他对客栈老板说他是去外地做生意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客栈老板信以为真,便如此同他搭讪。

“看来,太……的人已下手了。”高邺沉声在云罗耳畔说道。

云罗轻轻点头,将朝廷之事扯到江湖恩怨上,就真的可以掩人耳目了吗?

“那么云罗,我们该怎么做?”高邺望向云罗,目光炯炯而急切。

云罗知道他心中的不安,他们也都知道主子最缺的便是兵力,能为主子弄到兵马无疑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