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苏郁朝那士兵微微点头后,朝慕长安的营帐走去。

营帐外篝火的光影之中他微微勾唇,方才那样的情绪不应该属于孤苏郁。

守着正营的守卫见到他来后,颔首行礼,一瞬,他又恢复了昔日的冷凌,那阴寒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正营内灯火照得通明,所有的高级将领似乎都到齐了。

孤苏郁朝高座上的红袍金甲人行礼,那人绕过堆积如山的书案而下,朝着他走来。

“孤苏郁你擒获西凉六皇子有功,先记一笔。”慕长安沉声道,望向孤苏郁,见他神情依旧平常冷凌而又阴寒。

“末将谢将军。”他淡淡道,不悲不喜,宠辱不惊。慕长安凝了孤苏郁一眼也再未多说,一转身,他玄色的披风涌动,发出声响,他厉声道:“如今六皇子已被擒,诸位觉得接下来当如何?”

诸位将领相熟的面面相觑一瞬,不相熟的自行思量。

慕长安见营帐内久无动静,剑眉一皱唤道:“叶将军,孤将军,你们觉得如何?接下来又有何妙计?”

夜风缓缓偏头望向一旁的孤苏郁,孤苏郁眉目略动,微扬唇,拱手道:“末将想听叶将军的意见。”他说完朝夜风望去。

夜风没有讶于他突然开口这么说,而是朝慕长安和诸位大人拱手:“如今西凉已失两部,七皇子下落不明,六皇子又落入我军手中,如此将这些的消息放出去,西凉朝野本是人心涣散,皆生异心,女皇定陷入孤局之中,若是一举进攻凉都祁连,便可一举颠覆西凉朝纲!”

众位大将不是心中未曾想到,而是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孤苏郁上前一步,微勾唇:“末将亦是此意。”

慕长安剑眉深锁,思量着要不要通书圣上再做打算,却又想通书圣上,一去一来又费些时日!

慕长安转身望向一众大将。

“诸位。”

“若是此次能成事,诸位都是永载青史的功臣良将,为我大雍开疆扩土!若是此次失败不止是马革裹尸而已!大雍朝倾尽国力成就我等此番杀伐,纵我等双手沾血,死去也是入无间之道,若有功名在身便是功绩相护、在地为神、万人称颂!所以此番大计要再三定夺,仔细思量!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慕长安凤眸鲜红,却是熠熠光辉坚毅无比!

众大将皆知此番之决定无比重要,不敢大意,更不敢失神,齐声道:“末将誓死效忠大雍。”

夜风眉目略动。若是此番能立多大的功劳,他不甚在意,而踏平西凉,他确实是日夜思考过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此等际遇百年难得一求,不可错过!

大雍与西凉相争百年,也是该有个了解了!

“先行退下,明日召开紧急议事。”慕长安揉揉额角说道。

“是。”

众人齐刷刷地退下。

“叶风你留一会儿。”慕长安一边吩咐道,一边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杯。

孤苏郁凝了夜风一眼,离开了。

整个正营内仅剩下夜风和慕长安二人。

“坐。”慕长安将桌案前堆积如山的折子全部移开后,同夜风道。

夜风未曾多言与慕长安对桌而坐。

慕长安给夜风奉上一杯茶水,世间铭记恩遇者如同夜风和慕长安这类人,少之又少,夜风也知晓慕长安如此相待,不光是岭南一役,他救了他的命,还有的或许是慕长安对他的赏识吧。

只是,这样的友情,在多年以后,当他不得已,又必须站在权利的高处,又当如何?

夜风接过慕长安奉上的茶水,眸光淡淡,睫羽轻颤。

“有多大的把握?”许久慕长安才问道。

夜风凝着杯盏中茶水的目抬起,摇头。

毕竟……他们不清楚,西凉的真正实力,或许颠覆女皇容易,只是凉都祁连难免有群人拥护的新的统治者出现,到时候,一盘散沙的西凉,又盘根错节起来,会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对上慕长安外露不安的眼,夜风开口道:“不过……此番西凉女皇当是,气数已尽。”

慕长安小骇了一下,他能理解夜风的的意思,西凉女皇如今两部已失,六皇子七皇子又相继被捕失踪,心存异心者必自立为王。

“当然,我军如今最没有把握的便是,漠南部的歌弋……”夜风继续道。

“歌弋?”慕长安重复道,似乎差点忘记了这么一个人,漠南部的新任领袖歌弋。

“我们不能确定他到底会帮助哪一方,还有……”夜风眉目一动,“还有七皇子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慕长安从座椅上站起,夜风言的如此直接,他又如何会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这一仗,只有一半对一半的胜率,可是时局如此有利,他不能放过,却又不知能否牢牢地抓住!

夜风能理解慕长安此刻的复杂情绪,因为他和慕长安一样的纠结,或许整个慕营里头的大将都是纠结无比。

“下去吧,明日再议。”慕长安柔声道,神色里颇带些倦怠之色,将近半年的军旅,餐风露宿让这个男子看着愈发坚毅硬朗,却也枯槁了不少。

夜风凝了他一眼,拱手退下。

在六皇子被俘的消息传至西凉,扶风的皇子玉佩被送至西凉女皇的面前,当日的子时祁连就爆发了宫变。

由西凉丞相联合六部的大人发动了逼宫。

早在七皇子被俘虏的时候,三皇子联合四皇子、五皇子去了大皇子和六皇子所率领的莫赫图部,得知六皇子扶风中计,四人便彻底慌神。

大军攻破宫门,守护在女皇身旁的只有二皇子一人。

“贼子,尔等趁机作乱就不怕背负千古骂名?!”二皇子一身战甲一柄寒戟,站在高高的宫殿上,月色下大理石的台阶折射出浅淡的光芒,男子的皮肤惨白。

“沧御殿下,本相奉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西凉的丞相勾唇媚笑,又望向她身旁另一个披着战甲的女子。

“哈哈哈……”沧御大笑,幽深的墨瞳里折射出千里寒光,他偏首朝身后的大殿道,“母皇,您看到了,这便是你苦心培养的臣子!——”

“铿”的一声,长戟刺地,大理石的石阶刺出数道裂痕来。

这样的声响却让殿闾下的士兵不寒而栗,西凉二皇子,天生神力,名不虚传,他手中的画戟,更是百千斤之重,需要四个身高体壮的勇士才能抬得动。

“有本殿下在,你们不得踏入殿中半步!”

要踏,便是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丞相再瞥一眼一旁的黑色战甲的女子:“尚书大人,你家男人可还真是倔强的紧啊!”

那黑色战袍的女子咬牙,只觉得那“你家男人”四个字在脑海里游荡多时,一瞬双眸泛起一丝狠戾,这个男人他从来没有碰过她!他说:娶她是为了他母亲的命令!

想到这里那黑袍女子拳头紧握,却见高殿上的男子唤出她的名字:“齐烈。”

那人薄唇微勾,从那高高的殿台上,随手丢下一卷白布,那白布随着风吹落下来,在空中转了无数圈,最终落在不远的大理石台阶上。

“齐烈!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牵连,记住,今日是我沧御休妻!——”

“哈哈哈……”这一生他从未这般酣畅淋漓的笑过,幸福来的太迟了,母皇懂的也太迟了,他做不到同扶风、华胥那般任性,便也做不到违背母后的意愿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终于……摆脱了,再他即将赴黄泉的时候吗?

他游离的目望了一眼天际,他有些想念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一身鹅黄的身影……

这时候从金殿两旁涌出许多黑衣人,西凉皇族培养的死士,在皇族将蒙大难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倾巢出动。

一个一身黑衣,黑色斗篷,蒙着面的男子跪在沧御脚下。

“你带女皇离开。”末了那人收神,沉声低言道。

“是,殿下。”死士的头目,向来只接受命令,从不问为什么。

“即可启程不得耽误!”那男子嘶吼一声。

殿内的女皇还有她贴身的女官们听到殿外男子的嘶吼,心中一紧。

女皇庄严肃穆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迟疑,这个时候她才想到这个孩子的安危……

当那死士的头目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她离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金碧辉煌的宮闾已成为一夕的美梦,一切来的这么突然。

她金色羽袍间的手猛地握紧,她不甘,不甘西凉毁在她的手上!

她抬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下下命令:

“六宫男妃全部赐死!”

西凉皇帝享用过的人,都必须为西凉皇帝守卫尊严。

身后一个女官喑哑道:“是……”赐死了男妃,她便是要殉葬了,所以此刻她才表现的这般悲伤。

于是,有两个死士随着那女官大人从金殿的侧门退下,六宫的男妃悉数聚集在了侧殿。

这一夜,要死的人,太多了……

半刻钟后复命的人前来时候殿外的厮杀声已狰狞入耳。

死士的头领领着女皇和她的两个心腹女官离去。

离开的那一刻,殿外的沧御分神之中回头,目光越过朱色的大门,望向那金袍女子的身影。

母皇,孩儿尽吾毕生之力,护您周全。

那一望,中年女子仓皇偏过脸去,不敢看那男子的眉目。

步履匆匆,她逃也似的出殿,只留下,心中早已苍凉无比的沧御。

“女皇逃了!”殿外较远的地方传来了声高呼。

“速度冲进殿去!”混乱之中有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

“沧御,你找死吗?”幽冷的女声响起,齐烈怒火焚烧,这男人不想活了?若是放走女皇,他真的活不成了。

“想进殿,踏着我沧御的尸体过去!”男子的声音洪而亮。

“好!”女子咬牙,“你想死我成全你!”

“殿外八万精兵,你、还有这几百死士统统都得死!”

——

鲜血染红流年。

绵延的血从大理石阶上一直流到殿前的校场,血刃残躯,一眼苍凉……

沧御一直知晓他今夜活命的几率不大,他拼尽全力只想保他母亲安然离开皇宫,至于后来的,他或许无法知晓了。

丞相,还有他曾经妻子渐渐的逼近,他撑着身子节节败退,剩余的死士护着他,都是些缺胳膊少腿或者受了重伤的残兵。

死士们誓死相互,毫不退缩,明知是绝路,明知是抵死顽抗,明知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可是谁都不愿意放弃,没有一个人想着倒戈。

丞相唇角勾着妩媚嘲讽的笑,就像在看一个猴子一般,凝着沧御,沧御握着寒戟的手愈发紧了,有温热的东西从指间滑落。

那些人像戏弄他们这群残兵一般步步靠近,方才箭支用完了,这时候他们是长剑直入,不带一丝松懈。

正在这时候,殿内一声巨响,一个黑衣人闪了出来。

“进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沧御仓皇转身之间未曾辨别出来人是难事女。

千钧一发之间,那人再唤了一声:“扶着你们家殿下进来!”

那些残余的死士一听,立马将沧御扶进殿,那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关上了金殿的朱门,栓紧。

“混账!撞开门!”外头一声厉吼。

殿内,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将沧御扶起。

“尔等誓死抵御,拖住他们,我带殿下走!”

都是些残兵剩将,只能任人摆布,便也无需挣扎。

没有半刻钟朱门大破,那些人冲入大殿之中。

这半刻钟那黑衣人带着沧御从皇宫密道出城去。

从皇宫密道之中出来的时候,那黑衣人便将沧御一身战甲长袍褪下,伤口涂了药,换上了干净而普通的衣服。

“你……你是谁?”

沧御虚弱的说道,知晓皇宫密道的人除去大雍历代的继承人,他身为二皇子都不曾知道。

那黑衣人拿开蒙着面的黑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黄……黄儿……”沧御讶异地唤了一声。

那黑衣人点点头。

“你、你怎么知道?”

“是七殿下告诉我的,我先扶你上车再说!”那女子说道,将沧御扶上停靠在密道口的马车上。

将上车的沧御立马问道:“阿七,阿七还活着?”

男子几乎是鼻尖酸涩,还好,他的阿七还活着……

只是,他突然想到了将将皇宫的密道,是女皇告诉阿七的,还是……?

他突然可以理解,十岁的阿七为何能够从西凉皇宫逃出去了,若不是母皇告诉他的,便是阿七自己发现的!

“黄儿,带我去见阿七,我要见他!”

娥黄觉得此刻的沧御颇有些像个小孩子一般,昔年初见的沧御睿智英明,冷硬坚毅,让她唯恐避之,岂能是这般像个孩子般的脆弱?想着她莫名的红了脸。

沧御几时见过娥黄红脸,那时候这丫头见了他一直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想要同她亲近的交流几句,将将要上前,她便仓皇走开了。那时候的他,一定很讨人厌吧……

想着沧御皱眉,低垂下脑袋。

阿七还活着,真好。

他好想快点见到他。

祁连山。

鹅黄没有告诉沧御,七殿下伤势惨重,至今仍旧卧床不起。

是的,那一战突袭,慕七撤退的时候却遇上了埋伏,与扶风失去了联络,他带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奇怪的是大雍剿杀了他的军队,竟然没有意识到,那一战带兵的是七皇子,得鹅黄姐妹的相救,他才能活着见到祁连的阳光。

活着……真好!他还不想死。

慕七睁开眼,全身上下被白布条包了个严严实实。

正巧这时候一个绿衣女子走了进来,慕七余光瞧见了那女子的身影,他唇角一勾道:“我说绿衣,我这伤没那么严重吧,你也不要把我包成这幅德……嗷嗷!”

慕七的话还未说完,便惨叫了几声,他泪眼汪汪地凝着那绿衣女子。

“用那么大劲干嘛!?”

“谁叫你多嘴!”女子笑道,露出两个虎牙还有脸颊边浅浅的梨涡。

慕七努了努嘴,别过脸去,哀怨地说道:“我二哥……回来没有……嗷!”

“你按上瘾了是不?哪天你躺着我戳你试试!”慕七大吼一声。

“你应该问我姐回来没有!”

“本殿只在乎本殿二哥的……嗷!”

慕七闭了嘴,哀怨地凝着绿衣,在心里骂了她百遍千遍,这丫头从小就喜欢和他对着干!

“说呀怎么不说了?”绿衣得意道,白白的小手依旧放在慕七受伤的小腿上。

慕七索性偏过头去不再瞧她。

绿衣勾唇,收了手,站近了些儿。

“我姐他们快回来了,不过……阁主要见你!”

阁主?

慕七狐疑了一下,什么阁主,虽然他打小就认识鹅黄绿衣,可是她们后来去了哪里他是不知道的。

能将他救出来,又能单枪匹马去救他二哥,这两个女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见慕七回过神来,绿衣心中暗笑,道了句:“你见了就知道了。”

绿衣走后不久,一室宁静,当慕七以为那劳什子的阁主不会来了,不过是绿衣骗他的时候,再偏头,就瞧见一个一身白袍,墨发披沥,容颜绝美的……男子?

慕七本想开口问他是谁。

当他目光落在那人额头正中的绯色月牙印记的时候——

“你是国师?”慕七眯起眼说道。

那男子薄唇微扬,笑道:“想不到,当年唯一没有见过我的七皇子,还能认出我来。”

对于男子的默认,慕七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反而觉得相当恐怖,这人少说也得四五十岁了吧?为何还这么年轻?

他正疑惑的时候,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指指在他的眉心。

慕七觉得那冰冷让他一瞬意识全无。

许久,只听得那雪衣男子说道:“我一生探究命理,华胥,告诉我你的全部,包括……你上世的记忆——”

话语落地之间,那榻上男子,绝美的凤目惊惧陡升,却又在下一刻眸光一黯微微眯起。

——

与此同时的西凉皇城,当丞相与兵部尚书齐烈的军队攻入的时候,夜风与孤苏郁率领的军队攻入凉都祁连。

硝烟四起,厮杀声从城楼直至皇宫,这一夜的凉都,人们从梦中惊醒——

人们都躲在自家的大门后,听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军队,战马疾驰而过的声音。

“胡大哥,这……是大雍?”姚思珺支支吾吾地问向身前高个男子,没有想到这么快,大雍的军队就攻入了西凉的国都。

那男子转身,平凡的脸,敦厚的眼里满是宠溺与担忧:“是。”

他顿了一下,再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姚思珺别过脸,朝柜台走去,心生烦闷。

姚思珩,他怎么还没有来寻他!他到底去了哪里?

胡大哥知道姚思珺在思念她的哥哥,想上去安慰,却又觉得自己最笨不知道说什么,努了努嘴,转头朝那几个吓的胆战惊心的小厮吩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