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小骇了一下,似乎记忆里从未被哪个女子这般亲昵过。

那女子握着她的手,温和的脸上写满了笑意。

班仕杰凝着顾九,朱唇含笑,心中怜爱却也顿生愧疚……

这一点顾九也有些体会,总觉得这女子凝着她有些歉疚的意味。

班仕杰原以为那传闻中的九姑娘,不过是一个小家碧玉,以女人的小心思缠着男子,让靳家兄弟对她死心塌地,甚至于至死都不放手……

这样的女子,于班仕杰来说太过于自私了,所以当瞧见靳南衣那低迷不振、伤痛欲绝的样子,她便对那“九姑娘”生了怨念。

可是当听靳南衣在前堂解释了一番,如今又见到这“九姑娘”本人,班仕杰顿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并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用直觉判断的。

这女子一身男装,气质凛然,绝非矫揉造作之人;她眉眼清明,薄唇带着三分桀骜,琼鼻端正,更是朗朗正气,这清秀的脸庞经岁月之风霜,更是不失女子之温婉,也不乏男子之坚韧,这相貌……竟是任男子女子见了都觉得喜爱的……

“班仕杰。”碧色衣衫的女子,朱唇轻动,自报上名姓。

靛青色衣袍散着发髻的女子,愣了片刻,方道:“顾予阡。”

顾九便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她好,她便回以好,只是初见时候的眸中暖意,她便是笑脸相迎,这个一身书卷气息的女子,她是喜爱的,直觉告诉她,班仕杰与这封建王朝的其他女子不同,她丽眸睿智,绝不是迂腐之人,她饱读诗书,也定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眸露锋芒,或许,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予阡,你若不直接唤我姐姐,我也好称你一声妹妹。”那女子说道,芙蓉面微红,更增添几许艳丽,顾九不由有些痴痴然,本是一个中上姿色的女子,如今细看之下,娇羞之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顾九愣了片刻。她太久没有亲人了,突然有一个人说要她唤姐姐,颇有些讶异。只此一瞬,她想起一个人,那个说要当她哥哥的男人,他去了哪里?为何到现在,毫无踪影……

班仕杰秀眉微微皱起,便以为是自己唐突了,颤颤地道:“仕杰说笑了,予阡妹妹若是不愿意……”

她还未说完,手便被顾九握紧了些儿,顾微微勾唇九道:“南衣与於兄称兄道弟,班仕杰便是我顾予阡的姐姐……”

她话音刚落,受惊的可不止一人。

她这么说便是,肯定了……

顾九“腾”的一下红了脸,她都说了什么?

再抬眼,她瞥见班仕杰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顿然觉得,是中了这睿智女子的计谋了?

她这般一说,便是将自个放在了“靳南衣”的内室子的身份上去了,班仕杰与於思贤是成了亲的,而她,在旁人眼里与“靳南衣”不过是未婚妻子与未婚夫婿的关系罢了。

顾九颤颤地松开手,却被一旁的一人给抓住了。

那人气息有些不稳,那双绝美的凤眸,似有无数想说的话,连那好看的薄唇都不由自主的……轻颤着。

顾九猛然低下头,一张脸绯红似滴血。

关心则乱!

她因班仕杰一句低弥婉转带着淡淡伤感的话,又因这三人的期待,便是“口不择言”了。

只是,如今站在这里的顾予阡,无名无分的顾予阡,又算什么呢?

素白色衣袍的少年紧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於氏夫妇的眸光落在他二人身上,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与祝福。

经历了那么多,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夫妇二人能懂,便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夫妇二人相视一笑。

接着班仕杰被自家丫鬟引了出去,於思贤似有什么话要同寡月说,便从厢房侧门过去,去了书房。

书房里只有一个暖炉子,却是很暖和的,因为寡月要在书房里读书作业,卫簿便设了一张榻,榻上又经卫箕打理,添了几床被褥子。

寡月招呼着於思贤坐下,二人且说了一下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又谈论了一下集丁部的修撰情况。

寡月本是一有时间便去帮着修撰集丁部,还有几个庶吉士也是慕名而去,帮他们一起修撰。

於思贤却是不在乎这些,于他到哪里都是一样。可是他也深知,班丫头心中对他的期望是很高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愉悦,他於思贤的才学终有一日会尽展开来的。

二人又谈了一下,翰林院这边的一些情况,二月便是要上任了,所以两人都只是匆匆交谈了一下。

等到天全黑的时候,於思贤和班仕杰便要离开了。

“你嫂子要去逛一下东城的夜市,我陪她去逛逛,你们要去吗?”於思贤笑道。

“不了,你们去吧。”寡月替顾九作答,二人心中都清楚,也知道在担心什么。

寡月将於思贤送出去后,方折了回来。

顾九的头发已全干了,过了及笄之年,女子的头发便该扎起来了,只是按照男装的年纪,她与阴寡月都未曾行冠礼。

“九,九儿要吃些东西吗?”少年掩门后望向屏风后床榻上的少女问道,他看不清昏黄的灯影处女子的轮廓,只觉得这样虽站得远,心中却被暖意填满,至少,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的……

顾九仓皇地回过头去望着站在门口的阴寡月。

“嗯?”她似是没有听清,问了一句,还不待少年再重复一遍,她脑中一过,忙道:“是有些饿了呢……”

少年身子一震,心一紧,忙开门就往厨房里赶去这也才申时将过,未至酉时,顾九吃些东西在睡也无妨的。

顾九看着少年匆匆掩门而去,颇觉得有趣,她微勾唇躺下,突然来了一阵困意,不妨先睡会儿。

床榻上满是那人的气息,淡淡的草药味,淡淡的茶香味,还有一些淡雅的清香,是他的味道……

来的时候卫箕借口说还有几间厢房未整理出来,顾九知晓他的心思,不过是不挑明罢了。

她微微阖上眸子,许多日子没有睡这样柔软的床榻了,颇有些怀念的。便是一接触到枕头就睡着了……

寡月快步朝厨房走去,因为宅院大,厨房离的还是有些远的。

卫箕、卫簿、小易还有萧肃都受他的允许出去东城夜市了,一方面萧肃许久没有来京城了,带着他玩玩顺便办置些用的穿的;一方面送於思贤夫妇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寡月将灶里的柴火点燃,不适的咳嗽了几声。

他在橱柜里寻了下,他记得他有命卫箕安置一些女孩子爱吃的东西的。

就着热火炒了一盘酱汁熏肉,出锅时候放了些葱花,盘装,封入食盒。又淘了米,用罐子煮了些粥,在粥里头加了些磨好的玉米粉,在粥快煮好的时候又洒了些莲蓉肉,他盛了一小碗,又在粥上淋了蜜酿的桂花蜜。一碗清香的小粥就成了。

寡月将灶里的活弄小了些,又烧了热水,想着卫箕他们回来了再用。便提着食盒朝顾九房里走去。

房内,暖气逼人,锦屏春暖,透过屏风,他能看到女子安睡着的平静睡容,他擦拭了一下额际的汗水,为了她,即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他朝床榻上走去,将做好的饭菜放在床榻旁的案桌上,一时间竟不忍上前去唤醒顾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顾九虽累,睡的并不沉,她知道寡月要去给她端饭,若是在深度睡眠的时候被打搅了,便是一天都睡不饱了。

榻上的女子眉头动了动,片刻后,便睁开惺忪的睡眼。

少年身子一震,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动了动身子,上前一步,颤声道:“你……你醒了……”

顾九试图坐起来,那少年的手已落在她的肩头,又给她拿过一床被褥子抵在腰后。

顾九这才清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初睡醒的她竟有些像初生婴儿一般……脆弱。

寡月心头一种情绪泛滥,他迫切的想要靠近顾九,更靠近一些……

他竟是在床榻边坐下,温润的手揽住顾九,这是他身为男子的本能,他想给她更多的关爱,更多的宠溺。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此刻活着的意义。

顾九软绵绵的身子靠上寡月的,将将睡醒的朦胧情绪还未完全恢复,耳边传来男子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这呼吸落入她的耳朵里,让她的身子变得更软了些……

“吃东西吗?”温柔的声音落入耳里,激起她身子的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

那人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竟是落在她贴着他胸膛的肩膀上轻轻的揉捏着。

她酸胀的肩膀随着他的揉捏逐渐的舒服起来,这丫的技术真的越来越好了!顾九喟叹了一句。

寡月瞅着顾九享受的模样,心中欢喜更甚,竟有些诱哄地说道:“九儿……再不吃饭菜要凉了……”

经他这么一说顾九着实是饿了,动了动,道了一句:“那我快吃吧。”

她起身想要下床,却听那人温柔道:“你坐着。”

寡月按了一下顾九的肩膀,又去动一旁的食盒,他将粥菜取出,还是热的,不烫不凉正好。

“我会变懒的……”顾九揉了揉脑袋道。

“懒了我养……”

那人方说完,二人都红了脸。

多么煽情的情话啊……

真没有想到,阴寡月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人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白瓷勺子,一口甜粥,一口酱汁肉的喂给她吃。

“咦,卫箕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她喟叹了一句,却没瞧见那人本来就红的脸,愈加红了些。

他不说话,温顺的垂着眉眼,愈加卖力地喂着。

顾九也卖力地吃着,没小半会儿碗里就只剩下一半了。

顾九吞了吞,喘了口气,方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寡月滞了一下,道:“我吃过了,不饿。”

于是又接着卖力,一口甜粥、一口酱汁肉,顾九吃完一碗粥和一盘子酱汁肉,竟然破不满意的舔了舔唇道:“还有没有?”

寡月眼睛眨巴了数下,颇有些惊讶,却没有维持很长时间,立马道:“还有,罐子里还有粥,肉……我再去炒一盘来。”

顾九摇摇头道:“再来一碗粥吧。”说着就要下榻。

寡月拦下她,目光似乎是在她的腿上顿了一下,忙道:“你歇着,我去就好……”

那白衣少年已转身离去,顾九连说话回应的机会都没有。

顾九摇摇头,少年走了,她依旧固执的从座榻上站起,倒不是别的这吃了那么多东西若是还在床榻上躺着,她难保不曾小白猪,所以她要下床走走。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一物,那本她在书柜子里头寻到的什么锦集。

“对喽,差点忘记了。”顾九在火炉前烤了一会儿火便折回床榻。

从被褥子底下摸出那本靛青色厚厚书封的锦集,细瞧了一下书封,虽说是旧书,却也很是精致,她伸手正准备打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顾九只是透过屏风往门那头望了一眼,并未在意,迅速地褪了鞋子,趴在了床榻上,拍了拍书册的封面,伸手就要翻开了那书册。

寡月已走过了屏风,瞧了眼在床榻上翻书的顾九,正要道一句:“别着凉了。”

眸光一顿,正巧那书封将将划过他的眼眸,顾九翻看书封的那一刹那,那靛青锦布书封上的四子,堪堪入目……

瞬息间,室内一站一躺的二人脸上爆红。

榻前站立的少年,不用说已意识到顾九手中的是什么书了!

顿时清俊的脸上,爆红无比,他双腿僵在那处,脑海里闪过种种的想法,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想上前去夺过顾九的书……最终却有片刻的迟疑,只是片刻的迟疑,他慢了一步,站在那里等着榻上的女子大发雷霆。

顾九在看到锦集上那交缠的……旖旎场景的时候,本能反应的爆红了脸。

可是,许久,室内宁静,只能听到火炉里的火苗的燃烧声。

末了,竟是爆出一阵女子不可自已的大笑声。

“哈哈哈……”

顾九趴在床榻上笑道了肚子痛。

阴寡月竟然看这种书……啊哈哈……

而且看了还不会……啊哈哈哈……

“笑死我了……”顾九边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还在一张一张的翻阅着。

寡月爆红的脸愣了一瞬后,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他僵硬的腿迈开,箭步上前。

顾九感觉到少年的靠近,警惕地抱着书往床榻另一处而去,依旧不止的大笑着,还爱不释手的继续捧着书。

“九儿!”那少年又羞又臊,竟是有些像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九儿……给我,这不是我的,这真的不是……哎!”

“九儿听话……”他语气放柔了些,靠近了些儿。

“啊哈哈,不给……”顾九不依不饶,还继续翻阅着,小脸儿通红,全身热血沸腾,似乎鼻血都要涌出来了……

那少年一听此言,整个脸从脖子红到耳根,只差要“吐血身亡”了。

“九儿,给我,这书……不能看……”

顾九也没搭理他继而翻动着:“你怎么知道不能看?难道你看过?”

少年身子一震,面色就同吞了一只癞蛤蟆一般。

顾九不管不顾,翻动着,大眼一眨不眨,一只手还捏着自己的鼻子,全身热血沸腾啊……

少年抬起阴沉的脸忽地,褪鞋上榻一把夺过女子手中的书册。

“你你你……”顾九指着寡月看着他生气难看的脸却说不出话来,一咬牙道,“你还我!”

寡月爆红着脸,他如何肯听她的还给她?

他起身就要将那书丢的远远地,顾九却一个翻身将他压下夺过了他手中的书。

她坐在他的肚子上,这样的姿势……十分不雅。

女子披散着发髻,竟是自然从容的坐在男子的身上开始翻阅起来。

正巧这会儿,卫箕与小易将将回来,萧肃大哥将买的用品抱到库房里,两人就来同主子汇报了。

房门口,卫箕正上前要去敲门,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易书敏白了卫箕一眼,正欲上前就被卫箕握住了手。

“嘘。”卫箕给易书敏使了个眼色。

小易收了手,瞧了卫箕一眼,也同他贴过耳朵。

“不要动,再动我做趴你!”

“交出来?嗯?不交是吧,我自己掏!”

门口的二人顿时石化了,一阵凉风吹过,二人脸上却是如晒干了的小辣椒一般鲜红鲜红的……

“早交出来不什么都没了,非要九爷我动粗!”

二人一个踉跄,相识一望,非常默契的吞了一口口水,仓皇离开了。

二人满脑子里只剩下一句:九爷真猛!

“九儿……”少年喵呜似的唤了一声,眼里满是绝望……红脸,那已经不算什么了……

顾九哪里管他,继而捏着鼻子道:“我还有一点就观摩完毕了,你先忍忍哈。”

——你先忍忍?

少年身子僵了片刻,随即全身血液倾注于头面。

真的要他忍么?忍什么?

顾九翻完一整本书后,将那书随手一扔,不满的嘟嘴道:“我饿了……”

“嗯……”身下的少年喵呜地答道,随即脸又红了,“嗯?”

“嗯什么,我要吃粥。”

顾九话音将落,脑中“轰”的一声响,才意识到自己将他压在身下。

她脸一红退了一步,却一个不稳,一屁股坐下——

“唔——”

宁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少年的痛唔,少年面色通红,带着无地自容的羞愧。

顾九身子僵硬了一下,动了动身子忙从某处离开,大脑一片空白。

她咬着唇,只觉得自己真是糗大了,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呢?

他有没有“受伤”啊?她好像开口问问……

她离开少年后,少年全身僵硬的躺在床榻上,脸偏在里侧,只露出一只通红的小耳朵。

周遭的气息沉闷而压抑,顾九都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床榻上“受伤”的少年了,毕竟是难以启齿的某处。

顾九赤着脚在床榻前站了许久,通红着脸,心里也是纠结无比。

她明知那少年玻璃般的心,这会儿经了这一遭,定是……连看都怕看她了……

“……”想开口说“受伤没有?”又被顾九自行给咽了回去。

她似生了气一甩衣袖,本是生自己的气,明知他就这么一个死心眼,玻璃心,薄脸皮,为什么要想着戏弄他呢?

这一甩衣袖的声音恰好落入榻上羞臊的少年耳里,他通红的脸褪去,僵着的身子血液似要冷了下来。

他动了动,竟是从床榻长爬起。

他因方才痛意变得氤氲的目,落在顾九的脚上,柔柔的道了一句:“你没有穿鞋子,不冷吗?”

顾九略显诧异的回眸,显然没有料到少年就这么起来了。

对上顾九的目光,他仓皇的别过脸去,俊脸又是一阵通红。

顾九竟是觉得有些好笑,或者说莫名的喜感,这少年脸红的样子真的很……有趣。

他知不知道,他越是这般,越是想惹得她靠近,就好像传说中的“小……受”一般……

“阴、寡、月……”她一字一字地唤着,清明的眼中,眸光一闪。

“这书……是你买的?”顾九拖着长长的拖音,眸中自有深色。

那少年果然正过脸来,那双清澈的眸就似在为自己辩解。

他咬着唇,刚松开想为自己辩解,又哀怨的咬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