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淋漓直下,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方才他没有赶到,会发生什么……

那千百铁骑,就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小镇的街道疾驰而过,似乎是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发生。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的铠甲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金光,骏马的长嘶,划破街心——

那一瞬的恐惧席上心头,顾九强压下脸,将小脸深埋在阿羽怀中。

阴寡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朝着这方盈盈一望,似有什么牵动着他内心的东西,他珍视已久的东西——

千百个骑兵中,唯有一人调转了马头,黑马白袍他茫然地握着马缰站在街心。

仿佛时间从周身流淌而过,他就站在那里,眸光匆忙的在四周扫着。

就在前几秒,阿羽早就听顾九的吩咐,带着她从围观的人中走远了。

“你怎么了?”阿羽将顾九放在地上,担忧的问道。

顾九离开阿羽的怀抱,摇摇头,低声道了一句:“我没事。”

寡月骑着马望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明明就在方才,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明明是牵动心头的身影,为什么?待他回过头来,便不见了踪影?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明明容颜并非绝美,只是一双眼生得格外迷人,还有那侧脸,细看之下美的如同神祗一般……

街心,素衣的少年,唇角无奈高扬,他的九儿死了,或许是他前些日子梦见了南衣,便是心中悲恸太甚,以至于神志恍惚,可是他那么不确定,那种感觉如此真实……

前一刻,冬日的暖阳就落在那处,他盈盈一望,仿若瞧见了她娉婷的身影,她的温度,她熟悉的气味,就在咫尺之间……可是,亟待他转身,看到的却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影,再也寻不到那记忆里熟悉入骨的气息……

正当他失落间,一个红袍的男子从千百铁骑中骑马而来,那英俊的男子凝眉望向白衣少年,不禁凝眉问道:“怎么了?”

寡月这才回首望向夜风,有些尴尬,他摇摇头,朝夜风微微勾动唇角,温柔的道了一句:“我没事。”军情紧急,本不容得他耽误他知。

夜风微微蹙眉,深深地凝了寡月一眼道:“那快跟上吧。”

他们打镇门而过不过是事出紧急,或许今夜过后,他们之中便有人再也见不到这小镇的暖阳了……

寡月调转马头跟上了那方疾驰而过的骑兵。

夜风见寡月回过神来,眼中再复清明,便双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今夜的突袭很重要。

穿过青图草原,次日凌晨便可以攻入班尔拉部。给班尔拉部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慕长安的军队会在傍晚的时候过桐镇城关。

夜风赶上前去的时候,就听得董明(慕长安心腹)同一旁的副将说道:“下令封锁镇门,北部城关封锁,只待傍晚将军(慕长安)率七万大军前来。”

副将领命快马加鞭朝城关而去,此举不过是以防这桐镇中有西凉人的细作罢了。

八千铁骑穿过小镇直朝北城关而去。

在离城关三里地的地方扎营,就地生火做饭。

八千铁骑远去,围观的人都散开了,顾九才从她与阿羽隐蔽着的地方走出来。

没有她,他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如此,足以……

她轻闭清眸,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她一瘸一拐的朝着自己的手推车走去,手推车所幸没有“遇难”车上的东西也都还在。

她望了眼面团,继续开始炸油饼,方才的油饼落在了地上,还是得炸完了给人送去再走。

他,竟然来了……

她想都不曾想到,连想都不曾去想,如此边陲之地,他竟然来了……

说情深缘浅,到底是缘不浅,那便只是情……浅……

镇们口又涌进无数的士兵,阿羽看了顾九一眼,道了一句:小九,保护好自己,便没入那士兵当中。

顾九惊了一瞬,扬眼望着已没入士兵中的阿羽,她唇动了动想道谢,那人已移开了脸。

将将若是没有阿羽她非死即伤。

暖阳没有在小镇停留多久,又已寒风呼啸,还未入夜前就下起了雪,顾九将所有的积蓄买了储备的粮食,近期是不准备再出来了。

夜风率领的八千铁骑与三万步兵,当夜就预计要入青图草原。

青图草原过后,到次日凌晨便可直入班尔拉部。

夜风有同寡月说要他留在城关这边,寡月摇摇头,他是随行的文官,身份更是等同史官。

战争,他是必须要经历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夜风深看了一眼寡月,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多加几件袄子。”

寡月穿上夜风给他的软甲,还有战袍,多加了一件袄子,又披上一件灰黑色的斗篷。

夜风拿起一条素白柔软的棉布围巾给寡月围上。

“凉气不得入肺,你身子骨弱,行军打仗难为你……”

夜风还未说完,就听见营帐外郁倾的声音:“慕将军,容我先行通报一声……”

“不必了。”慕长安大步向前,不容得郁倾阻拦。

“这……”郁倾上前一步道,“臣还是先行入内通传一声,将军贵为当朝一品……”

慕长安瞳孔微缩,抬手打断了郁倾的话,道了句:“不必了。”

慕长安踏进营帐就瞧见,端坐着的夜风与阴寡月。

郁倾长吁一口气,还好他来的早,没有让慕长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夜风和寡月就是在听到郁倾与慕长安的对话后,拘谨地坐回各自的位置上了。

慕长安凤目打量了一眼二人,并未察觉什么。

夜风这才与寡月上前来行礼。

慕长安坐回营帐高座,望向夜风,问道:“情况如何?”

“一切准备妥当,待臣率骑兵八千先行,董明率两万步兵紧随其后,子夜入青图,牵制青图族人,青图之事解决,将军便可率八万大军接应我等,估摸次日凌晨能至班尔拉部,攻其不备,让班尔拉部措手不及。”

慕长安颔首:“如此甚好。”

慕长安又凝了一眼,一旁一直垂首而立的阴寡月,见他穿着打扮,皆是将军级别的战袍,虽说是颜色有异,不由眉头一皱。他似想到什么,同寡月道:“靳大人,是今夜随叶将军走,还是子时过了随我出发?”

夜风也征了片刻,寡月若是能随慕长安,自是少一分危险的,毕竟,这一仗,他是先锋,生死无卜。

寡月走上前来,抱拳道:“下官为圣上所定史官,自是随往前线。”

慕长安眉一扬,颔首,不再多说。

寡月是不会抛下夜风的,夜风,真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若是注定不归,他去,能为他收尸也是好的……

马革裹尸,终究是太凄惨了。

夜风与寡月出营帐的时候,天已漆黑,营帐外飘起雪。夜风偏头凝了一眼寡月,笑道:“有个能收尸的兄弟,也是不错的。”

寡月怔了片刻,只字未提。

夜风上马,肆虐的寒风吹起他三千墨发,根根分明,鹅毛般的大雪纷乱着,宣誓,歃血,定盟。

“吾以鲜血,祭祀战神的英魂,与子同袍,与子同弋,同生共死!”八千铁骑的声音游荡着,震耳欲聋。

——

石土垒砌起的屋子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也许是屋外寒风肆虐的声音太大了,一旁居住的人并未注意到。

女子砸了一个碗后,浑身轻颤着,朝着衣柜走去,她重新套上棉袄,换上准备过年再穿的黑布靴子,又系上斗篷。

最后一次,只此一次——

她咬牙,恨着自己,也轻笑自己。

无论过多久,她都放不下那个少年,他只消站在那里,就能将她一切的思绪打乱。

乱了……

她放不下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被派到了北方,不管他是随军打仗,被贬至此,她不希望他死了……

她要他好好活着,他的命是她的,谁都动不了……

顾九用油纸包了数块煮过的牛肉还有蒸过的熏肉,又带了许多的馒头和饼子便上路了。

顾九赶去城关的时候,夜风的军队将将离开,她站在城关外的营帐处,正困惑着怎么出城关。

突然有人轻声唤了一声:“是谁?”

顾九身子一震欲拔腿就跑,身后的人突然唤了一声:“小九?”

这夜里漆黑,阿羽只是看身形像,便唤了一声,没有想到来人定住了,还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他。

“阿羽…。”顾九轻唤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清明,忽地,她上前一步道,“我想出城关……”

男人无疑是怔动一瞬,随即明亮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

顾九,读懂了他的意思,她摇摇头,上前一步道:“我不是细作,我只想出关,我……”

放不下一个人……

可笑,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

阿羽眸光敛去悲愤,他凝着顾九,只觉得女人愈加瘦小了些,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小九,她从来冷漠又坚强,何曾这般……

忽地,他心中一动,上前去拉过顾九的手,朝着营帐内走去。

他扔给顾九他的一套旧战袍,随即默不作声的离去。

他离开营帐只是为了给顾九空间让她换衣。

在营帐外站了一会儿后,阿羽似想到什么,朝另一个营里走去,他想着给顾九端些热食来。

顾九换上衣服又将原来的衣服收拾在包袱里,她背上包袱后,便离开了营帐。

她自由自的计较,她不想麻烦阿羽的。

她只要出了城关就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大雍的士兵以为她是青图草原上的族人,便不会对她动手的。

草原人,不杀青图族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因为青图人是最下贱的名族,男的代代为奴,女的,世代为娼……

这是青图人的悲凉,却让草原上的人还有大雍人都不得杀伐。

或许是因为他们人口少,或许是因为杀他们脏了利刃。

阿羽端着一碗热羊肉汤,回营帐后,不见顾九,他悲愤着冲出营帐。

这个女人!她知不知道,没有军牌,穿着士兵的衣服,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会死的!

顾九在阿羽带她进营帐的那刻,她便知道,阿羽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守关士兵,因为,她包袱里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

顾九顺利的出了城关,趁着风雪,赶了数里路后便换下了青图人的地图。

顾九拿出包袱里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芒又找出先前从阿羽营帐中拿出的一张羊皮绘制的地图。

阿羽找了许久再进营帐,也发现营帐内的地图不见了。

他不惊不怒,反而更加确定,顾九不会是西凉细作。

只要他们不是敌人就好,可是,一个女人,为何会在这样的日子选择出关,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皱眉,没有多想,心中担心着顾九的安危,却也只能祈祷,她能平安。

顾九走了数个时辰后,便瞧见了灯火。

蘸着猪油的火把燃烧着,发出兹兹的声响。

骑兵们骑着高头大马,青图的男男女女被压迫着蹲在一起,青图的人口不多,来来去去也不过几千人。

“我们不会要你们的牛羊还有财产,只要你们乖乖的在这里呆几天,别到处乱跑。”一个骑兵以青图的语言说完后离去。

八千人虽说是铁骑,行的也不算特别快。

竟然被顾九赶上了,顾九也觉得惊奇,虽然远远地至少还有一里路的样子。

其实顾九看到的并不是夜风的军队,八千人大部队将将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董明率着的两万军,留守了约莫一万人就地扎营,等候慕长安的大军。

剩余的一万人,由董明带着去接应夜风。

顾九瘸着腿加快了步伐,她要赶上他们的队伍。

忽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在她面前停下。

顾九骇了一跳,瘸腿一痛,踉跄的退了一步。

“青图的女人?”那人说道,微勾唇角。

青图的女人以皮肉买卖换取生存。

“一双很美的眼睛。”那马背上的人继而再道。

长剑挑开顾九的蒙着脸的围巾。

那人微微勾唇,伸手将顾九揽上马背。

低声道了一句:“即是青图的女人,伺候男人便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容我将你献给我们的将军。”

顾九听到他说前半句的时候生股冲动想要跳下马去,却在听他说完最后半句的时候止住了冲动。

他说的将军,会不会是与那个人站在一起的将军?

若他将她带到那个将军哪里,她不是省去了许多脚程,本来她的脚就不好使,这样到底是可以让她轻松些的。

那骑兵也不过是考虑到主上这些日子军旅寂寞,又好不容易瞧见一个“绝色”。

顾九还是那样认为的,女人若是拥有美貌,便要有与美貌同样强大的能力,否则美貌只能成为重负。

顾九被扔上了马车,这是八千铁骑里护送粮草的另外一支队伍。

粮草队伍有两只,行在队伍前头的有一支,后头又有一支。

凌晨天还未亮,夜风率领的军队也已走出了青图草原,正接近班尔拉部。

与夜风料想的一样还是有一班尔拉位于青图的细作,同班尔拉的首领岚安将军通风报信了。

夜风在来之前便做了此等打算,即便是有细作通风报信,他也不会动摇攻打班尔拉部的决心。

凌晨时分天将亮的时候,夜风率领的铁骑出现在班尔拉部的营帐外。

天空中的雪似乎小了一些,夜风抬眼就瞧见,高高的瞭望台上一身银色战甲的岚安。

果然有人通风报信!

夜风美目微眯。

忽地,一只金色的箭羽从百米开外射来。

正中大雍的“雍”字旗——

“大雍人,如你所见,你们攻打我班尔拉部之心,我们早就察觉了,莫赫图和漠南部的援军已至,这一仗,你们真敢打吗?啊哈哈哈……”

瞭望台上的银色战甲的女子叫银色的头盔取下,一头栗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着。

八千铁骑闻此面面相觑,骑士们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莫不是真中计了?”

“莫赫图部和漠南部都来相援,看来西凉人早有准备!”

“原来只是演了一出请君入瓮,那我等岂不要成这瓮中之鳖了?”

“完了,这大雍是要败了?”

骑着马就立在夜风身侧的寡月美目微缩,他远远望过去,看着班尔拉部的主营处防备着的士兵,虽说是早有准备,看着气势骇人,远远望过去,少说也有几万人。

可是,总感觉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岚安,到底是如何想的?

连夜风都不由小骇了一下,凝眉不语。

寡月扬眼,凝了一眼站在瞭望台上的披着银色战甲的女子。

目光触及到了什么他美目微缩。

若是早有准备为何战靴未还?而是在营帐之中的黑靴?

莫不是,西凉人没有战靴?

西凉自定都祁连后受中原文化影响,这岚安所穿战甲就是仿中原所制。

“这个时候,用空城计比用草木皆兵要强。”

寡月这一声以内力唤出,岚安自是听到了。

她站在瞭望台上的腿一颤。

夜风也注意到了,举剑高喊一声:“别受她蛊惑,莫赫图的人还有漠南部的人都不会来,班尔拉无援,大雍必胜!别忘了尔等的誓言!”

“大雍逃兵,死!你们既然站在这里就要像个战士一般死去,尔等难道想你们的子孙后代皆背负着一个逃兵的身份?”

夜风的话语刚落,身后的骑兵中有人高呼着,于是无数人振奋起来,都高举着腰间的佩剑。

高高的瞭望台上,岚安茶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惧,她凝着身处八千铁骑中的阴寡月,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狠戾。

她岚安一生从无败绩,草原以北,闻岚安之名,皆是闻风丧胆,竟然被他一眼识破伎俩。

用空城计比草木皆兵要强?

她记下了。

女子从高高的瞭望台上一跃而下。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