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牡丹台下的牡丹花展每年四月热闹非凡,今年因四月中旬的一场绵延大雨持续至数日前才停下,城中的牡丹四月末的时候才争相开放。

一路旖旎,帝花争艳。从城东至近城中的牡丹台,车如流水马如龙……

有成群的佳人与才子墨客同游,亦有深闺之中的贵族女子坐在马车里,素手掀起车窗窗帘一角,羞赧的朝着外头张望;亦有身着艳丽的伶人抱着琵琶,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过牡丹丛中,回眸一笑时,惑了无数人的心神;也有携家带口的夫妇,在牡丹台外凉亭处,讨一口水喝,却在望向牡丹花海时,欣慰一笑……

文人喻牡丹为花中之帝,长安牡丹台的牡丹却能做到“与民同乐”。

马车内,孤苏郁半掀开车帘,他望着外面街市的情景,给顾九讲述着他的所见所闻。

顾九耳听着街市的热闹的声响,面纱下的脸上浮现了笑意,有小贩叫卖声,有孩童嬉戏声,听的最多的还是才子的吟诗声。

许久,马车缓缓停下,顾九还在神游中,耳畔传来一声阴沉低柔的声音:“要下车看看吗?”

恍惚间顾九点点头。

已是正午了,马车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虽是带着斗笠,顾九露在袖外的手上皮肤依旧感觉到了那股灼热,阳光的味道……

若是能瞧见当是一番怎样的美景呢……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东京城……”她兀自的吟着,就像很早以前就知道一般,念出来只是一种本能。

那人握着她的手,就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妇一般,游在花海里,即使她看不见,却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她反握住他的,用力握紧……

男人的手臂动了一下,斗笠下的脸压更低了些,也不知脸上是何表情。

百尺高台,一身青衣的男子推着轮椅上水蓝色衣袍的男子走向阑干处。

轮椅上的男子,一身水蓝色极地的长褙子,容颜绝美,面容淡然,气质如兰,至三年前,这牡丹台便不在是只有贵族能来之场所,他下令让

已经三日了,他还未等到那人身影,明明是一个男子,却在他心里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明明有可能是敌人,他却让他知道如此多本不该让他知道的事。

青衣站在卿泓身后,神情寡淡,面无表情,他对主子的举动有疑惑,却也从来不敢多问。

许久,卿泓扬眼看了一眼天色,柔声已叹:“走吧……”

青衣怔动一瞬,道:“主子这天还未黑呢。”

卿泓一连三日都是天黑了再走的,青衣故出此问。

“他不会来了的。”卿泓叹道,兀自去转动轮椅。

正垂眼的一瞬瞧见高台之下牡丹丛中一个黑影。

“青衣。”他低呼了一声,定睛去寻时却未寻到。

青衣走近了些,挨近卿泓。

“主子何事?”

“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速速去寻!将才我见他上了马车。”

“主子?”

“别管我,快去!”卿泓厉声一吼,那黑影即使是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他还是认出来了,前岁雪夜里行刺他的黑衣人,因为铭记所以刻骨。

卿泓搁在腿上的手捏握成拳,寻了许久,查此人下落不得消息,今日却让他撞上了。

——

“韩溪回府!”马车的人唤了一声。

取下斗笠,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扶身旁的女子,身旁的女子动了一下。

顾九只是突然乏了,她抬起左手想撑着脑袋睡一下,正巧又抵在左手手臂上的那个手镯子,只记得一醒来的时候这镯子就在,她便也没有在意,这时她却怔动了一下,困意袭来,她不禁又想,不过是戴了个镯子罢了。

孤苏郁感受到她的困意,伸手环住她的腰轻声道:“你睡吧,身子靠着我。”

顾九猛地一震,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丝光影,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

“身子靠着我,由我扶着你。”

咳嗽声之后,沉稳而温和的声音低低地传到她耳里。

咳嗽的人是谁?那个一身喜服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又是谁?

她神情一瞬呆滞,想努力的去想,顿觉得头痛无比,白皙修长的手抚上脑袋,她身子猛颤,面色惨白无华,冷汗淋漓而下,明明说好不去想的,为什么还要去想?

“你没事吧?”身旁的男人急切地低呼一声,又伸手要去给她把脉。

这一声低呼让顾九冷静下来,许久之后,她摇摇头,这种感觉来的迅猛,去的也快,也许是一些不好的记忆吧,顾九想,每次袭上脑海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猛拽着,让她抽痛得喘息不得,让她心中酸涩,泪水呼之欲出。

孤苏郁将顾九的头更贴向自己一些,轻声道:“睡吧。”

本因马车一路颠簸摇来了睡意,顾九怎经得起他的诱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孤苏郁凤目里的柔和渐渐褪去,他长眉微皱,他深知月儿时常会被以前的记忆左右,他不知以前的她经历了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打破现有的状态,他已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寂寞了十八载,他也会需要人陪……

他紧紧地搂着怀中女子,他会守着她,不惜一切。

——

深夜东城客栈里。

“出去!”冷凌的人儿一声怒吼,将跪在地上的数名黑衣人骇了一跳,三人爬起后退了数步,连跟着主子十所年的冷星,也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

没料到主子的反应如此恐怖,虽说当他听闻这个密报的时候,也同样愤慨,暗骂那些人禽兽不如,丧尽天良,可是那女子于他而言终究不过是一个凡尘过客,那时他肯站出来说要娶她,不过是因为要保全洛营的名声,在他心中便是将洛营放在第一重要的位置。

冷星凝了一眼情绪失控的主子,对身后的两名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一齐退下,站在了门外。

“滚远点,别守在外面!百丈之内不想见到你们!”屋内又传来男子的嘶吼。

冷星无语望天,带着两名黑衣人退出客栈。

洛浮生将屋内的灯火灭掉躺在床榻上,黑夜将他吞噬,陷入浓稠的哀伤之中。

不过是一时的错过,竟成了生别离……

靳南衣,他要杀了他!他连阿九都保护不了,又如何占着阿九的心!

阿九,你终是错了,他害得你这般凄惨!你为何要跟着他?

冷星得话还未说完的时候他便让他住了嘴,他听不下去,他无法接受那样一个女孩这样赴黄泉,伤她的得死,害她的也得死!

靳南衣,他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支撑着身子从床榻上爬起,青丝倾泻下来,他走到桌子旁,执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的灌起了酒。

“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笑语盈盈耳畔却是暗香远去,幽人不复。

他冷凌的面微微低垂下来,酒正酣时,夜正浓时。

“噗通”一声一个人影从窗棂闪入,男子窄长的凤眸一眯,往窗棂处望去。

窗棂顿开,有凉风灌入屋内,洛浮生眉头一皱,身影一闪,步履轻移间就来到窗子下。

那贼趴伏在地上,本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那人就站在眼睛冷凝着自己。

“呀——!”的一声一声惨叫,那贼退出一米开外。

已醉酒的洛浮生眉头一抖,微醺的俊脸上眉头凝得更深了些,这么胆小也敢做贼?

他快步向前一把揪起那贼,不料,一把抓住的却是那人的头发。

那人被提起,连连呼痛。

“洛浮生,你放开我啊,弄疼我了!”

杨水心大叫着,拍打着那人的胸膛。

少年只觉得手中青丝的触感光滑如绸缎,三千青丝一瞬倾泻下来,漾了他的心神。

他愣了一下,一手去搂女子的腰,一手空出去,揭开她面上的黑布。

良久,他凝着怀中人红扑扑的脸,一瞬恍惚,热泪湿润了眼眶,他沙哑道:“阿九,你还活着……真好……”

方说着,唇就覆了上去。

“唔……”杨水心完全没有料到洛浮生会有如斯举动。

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带着刻骨的相思,极尽猛烈,他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杨水心哪里能招架得住他如此迅猛的攻势,立马在他怀中瘫软。

他是战场上的英豪,不惧风雨,不惧强敌,又如何制服不了她这个小女子,她的挣扎对他来说无异于挠痒痒。

她绯红着脸,美丽的眸子上已是情动,微微眯着,半开半合着,那人已解开她的衣衫……

是她来寻他的,她不曾后悔,只是,当他唤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的时候,她也难掩心中寸寸锥心的痛……

可她还是理智的握住已沉醉到不省人事的男子的一只手臂。

沙哑地说道:“你会娶我?”

男子似是怔动一下,绯红的双眼盯着身下的人,一瞬清醒,又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点点头,柔声道:“会。”

杨水心勾唇一笑,松开他的手。

“记住你说的话。”

红帘摇动,一室旖旎……

“阿九……我不会让你走了……给你,我都给你……”当一曲接近尾声的时候,男子如猛兽般的快慰怒吼在耳边爆发,杨水心握着锦被的手松开,昏睡过去。

“给我生个孩子吧,阿九——”

黑夜里传来男子的低喃,长廊外的牡丹静静开着,无声无息。

次日,第一缕阳光射进东城客栈,男子抚着头醒来,睁眼望了一眼绯红的帘幔,正喟叹一声:一夜繁华似梦,他竟然做了一个那样美好的梦。

正偏头他就瞧见未着片褛的……杨水心……

他猛地骇了一下,零星的忆起昨夜一宿的癫狂,不禁悔从中来,他慌乱的起身下床,去拾床榻下散落的衣衫,他要离开这里,他的心是留给阿九的。

阿九……

“洛浮生,你就打算这么走了?”床榻上传来冷静的女声,不卑不亢。

男子难免震惊了一瞬,却是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昨夜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女人第二次发问,声色依旧冷静。

男子身子僵硬一瞬,努力的去回想,昨夜醉了酒,现今还头疼欲裂他如何能记起,昨夜他说过了什么?

一晌贪欢过后,残留于脑海的不过是零星无几的片段罢了。

一股凉风吹过,男子颤了一下,昨夜醉酒之前的种种又涌入脑海中,阿九死了……

阿九死了,他娶谁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冷凌的人儿睁开微闭的双眸,转身,望着床榻上的女子,轻声道:“如果你愿意,我娶你,洛府少夫人的位置杨小姐瞧得起,便是你的……”

他套上外袍转身离去,未看榻上的女子一眼。

未及一刻钟,房内进来一个丫鬟,替杨水心梳洗完毕,然后端上一碗药与她。

“这是什么?”她不禁问了一句。

那丫鬟战战兢兢地望着杨水心道:“外面的公子说,是给姑娘补身子的,姑娘身子受损又舟车劳顿,需要补补。”

杨水心本是疑惑依旧端起喝下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是喜欢他的,她知道,所以才会一次一次这么傻,她只想呆在他的身边。

是他,让她停止了追逐自由,停止了飞翔,她不再周游了,想有一个归宿,也许是第一眼便看错了人,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悸动本是一瞬间的事,昨夜的赌太大,可她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得不是吗?

留在他身边就足够,时间能淡化一切,淡化他口中的“阿九”……

——

西郊紫藤园内。

卫簿替寡月换好一身的官服,又将那香囊系在寡月的腰间,给他戴上官帽。

“主子。”卫簿唤了一声,似乎是想告诉他打理好了。

阴寡月回过神来,朝卫簿一笑,那笑中百般苦涩,他第一日任官,她不在身旁。

没有她熏的衣,没有她做的饭,没有她捧的茶……又要他如何安心为官……

卫簿瞧着主子唇角的浅笑,鼻头微酸,他偏过头,不敢看主子,哑声道:“於公子在外等着主子。”

寡月微微颔首,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指尖扫到腰间的香囊上,心中又抽痛了一下,他快步出门,逼迫着自己不要再想,他要将自己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与学习中去,便能淡去一点伤痛。

他终究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方出院门,就看到等候在院门口的於思贤,他偏头一望还有一个黑衣人。

寡月知道这人是集贤堂来的人,那黑衣人朝他拱手作揖,又上前数步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

寡月点点头,又吩咐了些什么,那黑衣人点头离去了。

这时候卫簿已迁出马来,将马缰和包袱都递与寡月。

“主子,一日的粮食还有水,您还是打些热食吃。”

寡月颔首接过,与於思贤并排出门,他不想影响於思贤的心情,唇角一直带着笑意。

毕竟于他于於思贤都是第一日任官。

方才那个集贤堂的人不过是来告诉他,他吩咐的事情,他们照着做了,连洛浮生的人都以为他的九儿死了,那个“布局者”应该放松警惕,以为王舫的人不会再查,连他靳南衣也以为九儿死了吧,等对方放松警惕后,他再在背地里加派人手寻人。

而今寡月为翰林正六品修撰,榜眼於思贤与探花归冉被认命为正七品翰林编修,虽说是比寡月官阶低一品,亦与寡月同出翰林,日后也好相互照拂。

进士分三等,一等头甲三人直接入翰林,唯状元品阶最高,二甲众进士名列前茅者拜翰林庶吉士,三甲赐“同进士”委以地方基层官吏或其他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