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街上已是鲜少有人走动了,白马寺前的街道寂静而又萧条,香客散尽,古寺掩门,白马寺旁的茶肆已经打烊了,茶肆旁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个少年,一身刺目的红绸已褪,素色的衣袍在黑夜之中更显清瘦几许。

他坐在那里,双目无神又似有焦急期待之神色,他低垂着头,只是静坐在那里,从午时等到了子时,六个时辰了,他从白马寺里出来,褪去一身霞衣,看着人来人往吵杂的街市逐渐人影稀疏,再至后来空无一人,静寂无声,他没有等到她……

顾九并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她说过她在白马寺的茶肆里等他的,那么她不会走远,可是为什么,他等到现在也不见她出现……

有雨水滴落下来,滴滴答答的顺着茶肆的琉璃瓦滴落在青石板上。

向晚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春将尽,爱将竭……

一个寒噤过后,他愕然扬眼,就瞧见擎着伞,从远处跑来的卫簿,跟在卫簿身后的还有於思贤的小厮踏雪,二人神色慌张,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惧。

“公子……”弃了伞卫簿“噗通”一声就跪在雨地里。

身后的踏雪骇了一下,赶紧给卫簿撑伞。

“没有……没有,紫藤园没有九爷,醉仙楼里也没有……平安村的老宅也去找了……呜……九爷丢了……”

他话音还未落,面前跪着的男子猛地抬起头来,清澈的凤眸不复清明,慌乱与伤痛并驰而过,他呆呆的凝着卫簿,心一沉再沉直至深渊之中。

瞧见主子的反应,卫簿贴着地面的膝盖向寡月移去,

“公子,九爷丢了,您不能再出事了……”

九儿丢了,素衣的少年脑中“轰”的一声响,这一句话似千斤之重锤在他的脑海里生生砸下一个血窟窿……

九儿丢了……

九儿丢了……

他本跌至深渊中的心,仿佛一寸寸的结起冰来,寸寸幽寒……

他修长白皙的手抚上额头插入头发中,指尖深入发髻之中,他只觉得头剧痛无比,他承受不来,承受不来——

轰隆一声,天际里划响一声春雷——

与此同时一行清泪滑落少年的脸颊,他凤眸之中的哀怨更深几许……

这许是今年第一声春雷,仅仅是一瞬大雨滂沱起来,震耳的雨声,让他听不清自己心中的呜咽。

这么大的雨,九儿会去哪里?这轰隆的春雷本是九儿最惧的,她现在一定在哪个屋子里,等着他去救她……

不行!

他脑中一丝光影如白驹过隙一般疾闪而过,他要去找九儿!

不是说好了要他为奴为马一辈子的吗?不是说好了此生不离不弃?

不是说好了等他回来,便向靳公求娶,此生与他比肩,共历风雨,共谱这锦绣华章……

蓦然间,素衣的少年从青石台阶上站起。

也许是坐得太久了,他得双腿已有些发麻。

他勉强的撑起身子,将将迈腿,似牵动了什么,他猛地咳嗽起来,这一咳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潮红,便是无休无止。

连着跪在地上的卫簿也慌了神,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揉酸痛冷硬的膝盖,他伸手在怀里摸药给自家公子递去。

“咳咳咳……咳咳咳……”

少年咳的掏心掏肺,心中更是撕心裂肺。连踏雪都看着不忍,伸手来扶他,卫簿一个劲的唤着:“公子……”

他连咳喘的间隔都没有,又如分出神来吃药,他手捂着唇,绝美的凤眼已咳得发红了,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水珠。

若是以往他定会伸手去接卫簿的药,自己塞进嘴里。而如今的他仿佛像个没有了灵识的“死物”一般,操纵着他的或许只有剩下的执念罢了……

执念……他的执念,便是寻到九儿……

只是这仿若临头一棒,又似突然降临的轰隆春雷的打击对他太大了,让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因为从未拥有,得到后才会更加珍惜……

以往的无数年里,他的生命阴暗而冰冷,人世给予他的温暖,不过零星半点。

失去殷叔的痛,失去南衣的痛,如是连顾九也要离他而去,那他的生命里还剩下些什么?

一切俱无了,那还剩下些什么……

那夜轩城万安寺里的参悟,不过是一夕间的见地。

他不要她留在冬日暖阳之中的娉婷的身影,他要她,那么真实的她……

他松开捂着唇的手,就这般冲进雨里——

“靳南衣!”

一声厉吼后,他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下。

那人一身灰衣,擎着靛青色的油纸伞,他就站在雨里,眼中有担忧亦有失落,他走近他,将伞让出一大半在他的身前。

於思贤一手撑着伞,又缓缓伸出一手去扶寡月的臂膀。

寡月猛地将他挥开,侧身就要向一旁走去。

“靳南衣,你太让我失望了!”於思贤眼中的怒火更盛了些,他强势的伸手拦下阴寡月。

“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於思贤复问道。

阴寡月目光依旧没有焦距的不知落在一处。

拿着药瓶的卫簿,手中一抖,没有料到於思贤竟能看出九爷是女扮男装,他赶紧上前来,说道:“九爷是我家公子的妻子……”

想起九爷,连卫簿都红了眼,九爷是断不会弃公子而去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卫簿期待的望了寡月一眼,公子若是这副样子,更难找九爷了。

於思贤凝着寡月的眼神愈加复杂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靳南衣,你听着……你有情有义,爱妻胜过自己,乾元殿上不畏强权坚定不移,我敬你!可是……”於思贤语锋一转咬牙道,“你这般莽撞、低落,是做给谁看的,或者你的未婚妻回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她心里能好受?!”

於思贤凝着手中的少年怔动了一瞬,他略有动容,连身旁的卫簿也情难自已的唤了一声:“公子……”

“若是她真要走奈何你高中状元了走!”於思贤难压心中的酸楚与恼意,继而朝寡月嘶吼道。

素衣少年低垂的眉目一动,清澈的凤眼瞳孔微缩了一下。

寒窗苦读时候她在,亡命天涯时候她在,背井离乡时候她依在……

待他金榜题名时候她不在了,便也是真的不爱了……

她陪他走过最艰难的日子,终于有一天他有能力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她离开了,无声无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啊——”

雨夜的长安,划过一声少年痛苦的哀嚎。

这声音至肺腑而生哀怨却又凄楚,闻者心中不甚凄然——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

绵延的雨水从屋檐淋漓而下,零落了院外一树的海棠花,雨水无情的冲刷着,将那花瓣打入泥地。

也许是有凄惨的哀嚎划过耳畔,又或许是一丝光影划过脑海,再或者是周身的不适刺激着濒临崩溃的感官。

“唔……”顾九吃痛嘤咛了一声,缓缓的睁开双眸。

这里是哪里?

头好痛,好晕,烛火那么刺眼,四周静寂无声……

寡月……

对,寡月,说好了要在白马寺旁的茶肆里等他的,那么这里又是哪里……

她胸前一痛,脖颈处酥酥麻麻的,这才完全回过神来,似乎有一“物”压在她的身上,好重好重……

亟待她反应过来,那一“物”是什么,脖颈处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当源自什么。

“啊——”屋内传来一声女孩尖利的哀嚎。

顾九惊慌之中猛地推开身上的人。

显然陷入温情之中的孤苏郁料不到顾九会这么快醒来,毫无防备的被她推开了。

她来不及撑着发昏的脑袋,就用身旁的被子掩盖住自己的身子,直往另一方退……

这里是哪里?顾九分神打量一眼周遭,没有印象!

她慌张惶恐的瞧了一眼那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他,又是谁,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她强忍住心中那股想与这个毁她清白的男子同归于尽的冲动,还有对陌生的地点的恐慌,看清楚这人的容貌。

她不认识!

她根本不认得这个人!

不对,哪里不对……

孤苏郁捂着胸口,那双阴寒绝美的凤眼抬起,凝着惊慌失措的顾九,当目光触及到她惊惧的清眸、潮红的面,颤抖的唇瓣……他坚硬无比的心柔软了一瞬,也仅仅只是柔软了一瞬……

他阴寒的凤眼一凛,极快的速度伸手握住顾九的脚踝,细腻如温玉一般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只是一瞬间他方才褪去的潮热如潮水一般再度席卷而来,涌上全身每一处肌肤。

贪婪,激起他与生俱来的冷戾本性,他只是伸手一拉。

顾九仿佛听到了骨节“咯噔”一响,就像崴脚一般的痛……

她还来不急一声惊呼,

人就滑到了床沿上,接着那人颀长的身影再度压了下来。

顾九心跳到了嗓子眼,耳根乃至脖颈都红到滴血,她伸手去推他,脚上也死命的挣扎着,她不会让他碰她,不会!

孤苏郁轻松的钳制住顾九毫无章法、乱推乱拒的手,腿压住顾九的,不让她乱动。

“噗通”一声顾九就被他推到在榻,她吃力呼痛,“嘤”的一声娇喘。

男子阴寒的凤眼扫过顾九潮红的面,染上鲜红。

如锋刃划过的薄唇紧抿,他俯身低头,压抑着濒临崩溃的意识覆上顾九的唇……

他怜惜她未经人事,而她似乎并不领情。

顾九反应迅速,猛地一偏头,孤苏郁的唇就落在了顾九的耳朵上。

男子凤眼一黯,一丝冷戾闪过后他眼一眯,就这顾九的耳垂就咬了下去。

“啊!”顾九吃痛呼了一声,眼睛有些湿润,她全身颤抖起来。

“我说过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你……”邪魅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顾九猛地打了个寒噤!

她全身止不住的哆嗦起来。这个人,这个人……

她极力的搜寻着,她似乎要遗忘的一幕,本以为已是时隔一年零数个月了,没想到,她已不放在心上了的一个人,又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强闯直入,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唔……”

这人是狗吗?咬了一下,松了口,继续再咬?古代人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卫生!

顾九不敢动脑袋或者动身体,她一动就会扯动耳垂,估计就是流血不止!

顾九全身颤抖不止,那双冰冷的手依旧肆无忌惮的到处乱探。

“腾”的一下,她全身紧绷,血液冲至面部。

“你……住手。”意识冲出牢笼,顾九咬牙颤声道。

身上的人果然住了手,只是没有停止住……口。

孤苏郁身影一顿,长眉微皱,凤眼一眯,似乎是心中震了一下,却下意识的想等她说完。

“我可怜你……”

身下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咬牙再道,只是这一瞬,她眼中惊慌惶恐褪去,清明自眼底浮起。

孤苏郁彻底被震到了,他松开咬着顾九耳垂的牙齿,抬起阴寒的凤眼带着一丝愠怒,又带着探究的冷凝着顾九。

耳垂的痛感消失了,周围一瞬安静下来。

蓦地,顾九推开她身上的男人,厉声吼道: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得到一个女人,你好可怜!”

黑袍人,僵直在那处,他阴寒窄长的凤眸闪过一丝震惊,他悬在空中准备去将顾九扯进怀里的手抖了一下。

她说他可怜……

他的确很可怜……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正大光明过,既不是君子又何必在乎所谓的名声?

下三滥的手段又何妨?成王败寇,世人从来都只问结果,不问过程,辛酸也罢,下三滥也罢,他只要得到她,她是他的就足矣!

“天真。”薄唇之中溢出两个字来。

他栖身向前,三千青丝倾泻下来,他缓缓的靠近,顾九仓皇的后退。

“无论是对待敌人还是做人,都不必太认真……”

那人唇边勾起一抹妖冶的笑,因为不是常笑的人,笑起来才显得愈发的诡异。

“一认真,就会是……用‘命’拼一个笑话来给人看……”

他再度握住顾九的手,阴寒的眸光褪去不少,此刻他的手温柔的似春风……

这是一双……。大夫的手?……

顾九错愕了一瞬,一个杀手的手如何让她联想到卿泓给她把脉时候的那双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她在用命去拼一个笑话给人看……她不懂,她又哪里有功夫去深思这句话的意义,她没有时间来懂。

“你,你不要过来!”顾九厉声喝止道。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唇边依旧带着不可捉摸的微笑。

顾九仔细思量过,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桓青衣是璃王近侍,经过层层选拔而出的武者,武功自是不低,这个人能与桓青衣打成平手,不对,是将桓青衣重伤,那么他的武功更是深处无人之境,若是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花拳绣腿,还不待她摸到这房间的大门,就被他吃干抹净了!

顾九,边退边环顾着四周,她眸光一转似乎是瞧到了某物。

猛地她转身向旁侧而去,让孤苏郁扑了个空。

顾九伸手扯下床帘的金钩子,那钩子的尾端是尖的,做的十分的锋利

似乎只在扎眼之间顾九就将那人压下,金钩的尖端抵在了那人雪白的脖颈。

连孤苏郁剧震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竟能在他失神的片段“反客为主”获得优势。

顾九双目通红,全身颤抖着,脸色惨白,冷汗直下,显然方才那一举动,她运量了许久,似乎是早就在探寻时机,只是方才她才发现了咳利用之物。

趁着分散他注意力一瞬的功夫,她就将那金钩扯下,抵在了他的脖颈!

这样的速度,的确是拼尽全力,如果慢了一秒,她都有可能再度“受制于人”。

“要你的属下,备马车!”

顾九腿压着他的胸口,一手握着脖颈,一手握着金钩。

她鼻息很重,胸前起伏着,鼻尖似有汗水滴落,正好落在那人的额头上。

那微冷的汗水滴落下来,那人漂亮的眼眸眨动一下。

他微勾唇角,颇带几许性味的凝着顾九。这个女人,当真有趣,敢两次威胁他孤苏郁的性命,将刀抵着他的脖子,还真是胆子够大!

“若是我不依你,你会杀了我吗?”

他勾唇道,紧贴着顾九的身子动了动,摩擦着顾九濒临崩溃的神经。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顾九“腾”的一下小脸如煮。

无耻!

顾九手是更用力了些,手中的金钩紧贴着身下人的脖颈,一抹血痕滑过,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孤苏郁皱了皱眉头。

顾九瞧着那雪白的肌肤上破出一道殷红的寸口,她怔了一瞬,眼中的狠戾退去一些……

只是这一瞬,身下的人似乎寻到了什么契机,夺过她手中的金钩,扬手一甩,不知甩到了何处,屏息间将她翻身压在了身下。

顾九近似绝望的望着夺去她的“武器”,又翻身将她压下的男人。

“你……”

“小野猫,不要对敌人心软,要认真就认真,就认真到底,不可……举棋不定……”他笑着在顾九脸颊印下一吻。

顾九厌恶的别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