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胜利的原因只有三个,第一,有能力,第二,有‘组织,’”台上的人低头看着手中的本子,一字一顿地念道,“第三,有运气。”

提拉偷偷地打了个呵欠,夏日的微风从大大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带着植物和泥土被炙烤的味道,厚厚的屋顶遮挡了日头的热意,一种舒适的倦意还缠绕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他不久之前从午觉中醒来,本该是那些人类所说“最清醒”的时候,但不仅他是这样,同在这间教室里的不少兽人也和他一样打不起精神,只有少数人类看起来意志坚定。

他们没有对人类传播学识有不敬的意思,对这次的教师居然是个女人意见也不大,只是这样只是大声念书的教课,跟他们刚开始进行这种课程的时候那些新奇的东西相比,确实不够……一点都不有趣。

何况还是用那些难懂的人类自己的语言念出来的,他现在已经认识了很多字,听人类说话比其他兽人容易得多,但还只能写很简单的句子,恨不得每个字都写得和拳头一样大,笔记虽然记下了厚厚的几本,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照着字形描,如果他想要知道更深刻的意思,只能等到晚上。到时候他们的队长会给他们再讲一遍,把最重要的那些东西放到他们鼻子底下,保证不会漏掉一点。

提拉觉得这种方法很好,从人类给他们上课以来,他学到了很多以前从未想象过的东西,不过他还是很难接受像那些孩子们一样,从早到晚都待在教室里(只够把肚子里的水放出来的休息空隙就算了吧),对着一本又一本写满了字和画的书,成天写写算算。提拉看过那些孩子的课本,他认识的很多人类用的也是这些课本,跟他在课程上学到的那些真实而有用的东西比起来,那些书本的内容让他感到迷惑。

数字和文字的组合,复杂而缺少意义的题目——他们为什么要给一个池水放水又加水?然而他们就是用这些东西创造了种种奇观?他不相信这个,但又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去深究背后的关系。在更早之前,在人类和撒谢尔的联盟还没有今天这种地位的时候,赫克尔部落如果能作出决定,他也许能有比现在好得多的地位,就像那头白狼和那头灰狼,不过……得了吧,他就是做了蠢事,并且不能挽救,他的父亲,他的族人之中,没一个那种特别有勇气和判断的人。

他想,术师正是因为如此才对赫克尔如此冷遇?

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杂乱的想法,提拉转过头,有许多人也和他一样被吸引看向窗外,一群年少的兽人们吵吵嚷嚷地走过,简直像一群炫耀的羽禽,稍微辨别他们粗野的笑声,就知道他们是在夸耀自己面对成年兽人们的完全胜利。

“这些小崽子……”有人嘀咕。

提拉也是这么想的,这群小崽子。这是没有被人类教训过,日后定然会被教导长者的经验。

一群本该要么被杀,要么当奴隶,一百个才有一个能逃掉活下去的运气全轮不上他们,这群无父无母,被部落遗弃,又被那些传说中的帝都贵族们无情驱使在马前垫脚的小崽子们,简直不知道是天上哪位神明给了他们天大的恩惠,让他们轻轻松松就获得了术师的关照……也许因为那位神明就是术师本身。总之,人类以一种不寻常的关心圈养着他们,驯服他们,提拉能够想象到人类的一些目的,他们放走了那些成年的俘虏,特地保留了这这些半大小子们,是因为他们还年轻,跟容易真正成为“他们的人”?

人类并不完全信任他,提拉清楚,因为如果他在人类的位置上也定然如此,人类也不信任狼人,毕竟作为盟友,那群巨犬完全什么都没干,就瓜分了他们辛辛苦苦的成果,提拉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为何他们还要不断地接纳新的人口,并且似乎想让那些新来的蠢货们相信他们是善意的?

作为一个旁观者,提拉觉得这种做法是在给自己准备陷马坑,实在不聪明。

然而这一切却是从突然出现至今没有做错任何决定,战胜了所有敌人,征服了包括斯卡·梦魇在内所有对象的远东术师。

随风传来一些只言片语,提拉听出来他们在谈今天早上的检阅仪式,三场对抗的结果早在午饭之时就已经传遍所有人的耳朵,就在上课之前,提拉和其他兽人们还在讨论此事,他还听到那些崽子们在说他们要去“靶场”,靶场?

瞪着他们的背影,虽然提拉早就接触过那些武器,嫉妒之情还是难以抑制,他相信一定有人和他一样希望教导他们。

讲台上的人类敲了敲桌子,分心的众人立即把头转了回去,自觉端正姿势。

“不喜欢他们?”自称叫“明月”的黑发女性说,“因为他们不配和你们一样?”

没有人出声,只有几个人类摇头。

她点了点头,然后说:“其实你们是一样的。”身材娇小的她在讲台上低头看着他们,“你们和他们一样,在这里学习如何战胜敌人,一样没有一个敌人的战功。”

“我也知道你们不喜欢听我念这个。”那名人类说,“你们喜欢听谁去过哪里,遇到了什么没见过的东西——有毒的植物,凶猛的野兽;或者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不怀好意的人,然后干掉对方,成功或者不成功地逃走;再或者在哪个城市参加了什么战斗,有哪两方或者哪几方参战,战斗中发生了什么,还有最后的失败和胜利。”

她停顿了一下,“我也喜欢这个。那些故事很有趣,也很有用,绝对不会让人听不懂,一点也不烦。但这些都是别人做过的事,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不是现在的事。做过这些事的人是别人,不是你们。我们要的不只是这个。”她没说那个人是这么强,你们大概永远跟不上。

她举起手中的小册子,“这里写了一些道理,全都是字,没有图,并且用的是我们的文字。将它从这里拿出去,也许到大陆的另一侧,也不太可能有人能够读懂它们……哦,我们遗族的人可能有例外,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些从未见过的同胞现在是什么样的。但它绝对是有用的,不在平时,在于我们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总有这个时候。”

她把那本册子拍在桌面,“为什么这么说?”她环顾教室,“因为我们胜利了,并且胜利得太快了!想安定的人觉得很好,但是我们会没有敌人。你们也会没有功绩,只有吃吃喝喝,发霉发肥。如果我们始终留在这里,这个,和我们之前学习的东西,没有作用。”她又拿起了册子,“因为我们有一些很强大的武器,还有术师保护着所有人。我们已经赢得了两场战争,术师不会主动去挑起纷争,在一段时间内,我们没有看得见的危险。这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和生产的其他人来说是好事,但对我们来说不是——”

她站在那里,看着底下众多面孔,“——我们是战士!”

“一个合格的战士,绝不会坐等敌人出现。”她说,“他们会主动去寻找威胁,消灭在萌芽。他们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侵略,而是为了保护。他们知道自己要保护的对象,也知道保护的方法,为此将一切准备充分。只知掠夺,那是贪婪饿兽,一旦饱足,就是废物;停留原地,追尾逐风,日复一日,也是废物。”

她一手按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全部精神起来,盯着她看的所有人说道:“谁会是真正的战士?”

科尔森在俘虏营中百无聊赖。

虽然他有好几种桌面游戏可以选择,也有很多对手可以选择,他自己更是早已做好在此地生活个好几年或者好几十年的准备——那时候谁知道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呢,看那位术师的作为,迟早要成为名闻所有大陆的传奇之一,而且就连科尔森也想象不到除了王见王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这位神奇的存在。全世界也就两位力量的帝王,都不爱出远门。但除了他自己和异瞳法师,其他一同在此地受到招待的商人们与他一般随遇而安的却并不多,许多人每日唉声叹气,虽然吃的从来不见他们客气,但看到他们的愁眉苦脸确实影响胃口,也让人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找乐子。

尤其谁都不能忽略他们这样丧气的原因。

正常的有本事的势力对他们这些战争贩子的会如何对待大家都有所了解,最初的惶恐之后,商人们纷纷感叹自己的好运。作为活命的代价,他们非常配合对方的一切安排,毕竟有科尔森这个会长作为榜样,有幸得见那名神秘至极又强大无匹的术师,在攻击对方之后还能活着回来,无论中间有什么肮脏交易,那都是奇迹般的幸运。所以人类开始问他们一些问题的时候,大多数人都知无不言,何况过程之中毫无暴力,前来收集消息的人也大多是一些可爱的姑娘,还成双成对。这些每日都不固定时间的询问连续进行了三天后,商人们在背后评价这些稚嫩的年轻人们简直毫无技巧,他们确实知无不言,但也没说他们的话一定全都是真的呀。十天后,一部分人承认了他们撒谎或者隐瞒了事实,相同的事连续发生一个月后,他们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