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屏风前的架子上取了条干净的帕子,过去替他绞干长发。

“宋珞石那一支人,我以前听爹提过几回。”简虚白斜坐在软榻上,方便妻子动作,微合了双目,说道,“他们是大睿定鼎之前,沈刘两家挥师北上,收复失土时,因故随军,跟着西凉沈一路戎马过去的。后来沈刘两家解甲归田,宣布守墓三代,他们也跟着在西凉待了下去。”

顿了顿,“这两年沈刘两家守墓期满,开始谋划重归朝堂……以这两家的底蕴,把主意直接打到拥立新君上面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两家,包括宋氏旁支……”

他沉吟了会才继续道,“当年都是太祖皇帝陛下着重打压和防范的,太祖皇帝陛下之后的惠宗皇帝陛下,尽管偏宠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导致皇室动荡过好几年。但因为开国时的一班老臣尚在,惠宗皇帝陛下也不是刚愎自负之人,所以在位期间,也算是政通人和。”

经过雍末乱世检验的开国老臣,实力自不必说。

“惠宗皇帝之后就是皇舅。”

显嘉帝的能力就不需要多讲了。

“三代帝王,无一昏君。”

“这种情况下,沈刘两家,包括宋氏旁支在内,想在帝都,在皇室做点什么,按说是不太可能的。”

简虚白说到这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莫非……是卫家么?”

——卫皇后被软禁,而且已经确定会失去宫权。苏太后又已经在着手采选官家女入宫,充实后宫,一旦太子乃端化帝唯一在世皇子这个优势失去之后,卫皇后母子的前途,可就要从无限光明,变成幽暗昏惑了!

说不得,就要把太皇太后跟显嘉帝的老路重走一遍!

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未必能够笑到最后……

“但我那族兄才把轩儿送给我做义子时,皇后还与陛下恩爱和谐。”宋宜笑提醒他,“那时候我族兄跟我说,他得知陛下时日无多,故此急着与皇后母子搭上关系!”

这件事情她从辽州回来之后,私下里跟简虚白说过的。

不过简虚白设法去太医院打听了一回之后,认为纯属无稽之谈,还跟妻子说:“不知道族兄从哪听来这个消息的,又或者是怀着什么试探的心思!总之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了,否则传了出去,必定要生风波!”

到底端化帝继位不足三年,太子的年纪又还小,如果这时候传出端化帝活不长的消息,底下人会怎么想?

为了万全起见,简虚白后来还安排人手查了下宋珞石是从哪打听到这消息的——当然这事他没跟妻子说,毕竟宋珞石到底是宋宜笑的族兄,又才把儿子送给宋宜笑做了义子,如果宋宜笑知道丈夫转过身就去调查他的话,难免脸上无光。

而简虚白的人给他的答复是,宋珞石收买了一名为端化帝诊治过的太医。

那太医把这消息卖了个很不菲的价格。

此刻简虚白沉默了会,把自己当初查宋珞石的事情讲了出来:“……我用的是爹给我的人,不过现在你也晓得,爹也未必不哄我。因为倘若宋氏旁支真的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什么的话,必定绕不开沈刘两家,而照爹之前的说法,外祖母同沈刘两家关系匪浅。”

又说了所谓韩姬谋害端化帝的事情,其实主谋是卫皇后,“宋卢氏上殿面圣那回,揭发了此事,当时陛下亲口追问,皇后娘娘当殿招供,跪地伏罪!不过陛下因为皇舅生前没有追究皇后,也选择了原宥皇后。所以事后我们都没外传。”

其实这件事情之所以没有流传出来,也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在这件事情上原谅了卫皇后。

也因为即使卫皇后没有借韩姬之手给端化帝下毒,端化帝当时终究采用了“卧榻”的方式,躲避入宫为显嘉帝侍疾——虽然端化帝也是被麾下联手算计,不得不依从这个计谋;虽然当时的局势,在除了显嘉帝等少数人外看来,他进宫确实是十死无生的局面;虽然他最后到底冒着性命之忧踏入了宣明宫……

不过这件事情如果原原本本的传了出去,对皇帝的名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当天在殿里听到这番经过的人,不必端化帝另外叮嘱,就自觉闭嘴了。

而简虚白那时候觉得这件事情同自己家横竖没关系,回来后也没跟妻子提。

现在三言两语说了经过,皱眉道,“陛下跟我们都是直到宋卢氏揭发时,才晓得韩姬原来是给皇后做了替罪羊!但皇后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自然清楚。”

那么卫皇后惧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且无法得到端化帝的原谅,早早的就存下心思想要提前做太后,也不无可能?

而凤州卫氏与西凉沈、东胡刘、江南宋的祖上都很有渊源,她在暗中把橄榄枝伸向沈刘两家以及宋氏旁支也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那族兄之所以要跟我说,陛下恐享寿不永,恐怕也是为他们与卫家的私下接触做掩护了。”宋宜笑沉思了会,说道,“如此即使咱们发现了,也会认为,他们是想在太子尚未登基之前,讨好太子的外家。”

至于其他人发现了这一点,则多半会记到宋宜笑头上,因为她跟卫皇后关系很好,又收了宋珞石之子为义子,那么差遣娘家族人帮忙跑个腿,也无可厚非了。

如此,却将宋珞石他们真正的谋划掩饰起来。

宋宜笑现在无暇为自己被利用感到生气,她沉吟了会,问,“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我那族兄幕后之人,真是皇后,你……你说咱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