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这番话的时候,苏以漾直直看了过来,为了不揭自家父亲的伤疤,他有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言语间的关心与真诚倒是实打实地流露出来了。

当他们彼此间的心结打开,终于可以像是寻常父子那般,互相关心与体谅了。

“既然你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别让我费心就是了。”

“说到底你还是对我不放心,最近这半年愿意这样帮我,怎么着,心疼我啊?”苏以漾勾起唇角调侃了一句,这才不急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与纪家对峙我有所准备,可以处理得很好,春色满园经营到现如今的地步,外行人或许只是在看热闹,说几句这个戏班子创造了奇迹,苏家大少的商业眼光名副其实之类的风凉话,但是——你眼光独到狠辣,应该最知道我到底给了纪家多大的压力。”

“旁人还没有怎么夸你,你倒是挺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的。”苏广南当然听得出孩子的意思,他言语中没有多少叛逆或是抬杠,而是在陈述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却还是忍不住怼了一句。

“是贴金还是事实,老爸你还不知道吗?这一年以来我确实给予纪家很大的压力,尤其是在得到封昙给予的助力之后,京耀大剧院早些年头不得不搁置的戏剧改革,在我的手里出具规模,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纪广帆无法忍受,足以露出马脚了。至于剩下的事情,我完全可以按部就班解决,如果把苏氏集团牵扯进来,只会让事态更加尖锐。”

苏以漾的手指微微曲起,在茶几上轻轻扣了几下。

“你出手对我而言固然是有帮助的,可是董事会那边想必会有些不好交代吧?怎么说呢.....可以倒是可以,但没到那样的程度。老爸,你此前给我的帮助已经很多了,纪广帆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被你切断得七七八八,连带着那些暗线都被你解决不少,说一句折断了他大半羽翼,又让他只能吃哑巴亏认倒霉也不为过。剩下的我完全可以接手过来,至于收网的事情,靠我和封昙处理就好了,你老人家就不必跟着继续操心了。”

曾经不愿意说的话都说得明明白白之后,这会儿苏广南也都不再那么避讳了,干脆顺着苏以漾的话有一说一地继续分析了下去。

“苏氏集团那边你不必的担心,集团是我在当家做主,董事会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而且你不是要接灿然集团那边的盘子,把《惊梦》做下去吗,既然想靠这个项目彻底扳倒纪家,就得有可以处理动辄上亿项目的资本,光靠你自己能有这样的手笔么,最后还不是要我来帮衬你一把?”

苏广南将手中的红酒杯朝茶几上一放,不轻不重继续说了下去。

“我愿意出面帮你,自然是放心不下你,不过也有其他的原因——这次收网,我势在必得,纪家和京耀大剧院一个都跑不了,不论是付出什么代价,纪广帆都得给出一个交代。”

听了这话,苏以漾显然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跟纪家有这么深的恩怨了,瞧这架势,不是单纯为我出头吧,难不成还有别的内幕?”

“单纯为你出头?你当我跟你一样,都是意气用事吗,”苏广南低低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跟自家孩子避讳,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对付纪家,是因为纪家跟你母亲的死有关。”

苏以漾直觉眼下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不着痕迹地收起了散漫,就看见苏广南的目光彻底沉了下来,就连语气里都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狠厉。

“早前我对你母亲有偏见,只觉得她的死跟封肃楠有关,很多事情没往深处想,这些年来也刻意避讳。直到你想调查当年的事情,我不得不帮你,才终于多多少少去深挖箐箐的死因了。调查的过程中确实让我抓到了端倪——小漾,或许你是对的,你母亲的死并不单纯,这大半年来我顺着去查,这后边跟纪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封肃楠的死是因京耀大剧院而起,箐箐也受了不少牵累,不然我不会步步紧逼到这种程度。”

随着这番话落下,偌大的别墅安静了下来。苏以漾比谁都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是绝对的利己主义者,把一切都精算得尤为精准,做事不会凭借自己的猜测,而是要有准确的证据才会下定结论,这就足以说明这些话的分量了。

过了好半天,苏以漾才不紧不慢开了口。

“所以,爸爸,你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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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老剧团的家属楼中,那些埋藏着的往事也被撕开了一道缝子。

顾南乔听着肖芳然把当年的旧事桩桩细数,终于将京耀大剧院当年的事情摸出了个大概,也了解那些苏以漾没有明说,却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绝对不那么幸福美满的童年。肖芳然的声线婉转而动人,随着这样的娓娓道来,顾南乔没来由想到了年少时候的那条飘荡着茉莉香的小径,当时苏以漾塞到她手中的那半包茉莉香片,想必里边藏着的就是他年少时候全部的忐忑与不安,纠结与难堪。

他说,顾南乔,你就是我的光。

当时的苏以漾也是确确实实把她当成泥沼里的光,指引着他一路自救的。

那半包茉莉香片里漂浮着朵朵茉莉,那半杯茶水顾南乔只尝了一口,可是其间蕴藏着的苦涩感她却是至今都还记得,那哪里是浓郁的茶香,分明是少年涩然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