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以漾言语间这么维护那个名叫顾南乔的姑娘,苏广南一时间心底百味杂陈。

他的唇瓣上下碰了碰,习惯性地想要说教苏以漾几句,诸如“谈起恋爱来太不成气候,被美色扰乱了一颗心,连正常思考都退步了”之类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却偏偏被自家臭小子玩笑似的那几句“带着儿媳妇过门”给噎了回来。

此刻的聊天氛围太好,居然连苏广南都舍不得破坏了。

这些年来苏广南和苏以漾的关系算不上多么亲密,相看两厌是常有的事情。这对父子俩一个轻狂一个骄傲,谁也不愿意后退半步,基本都属于好话不能好好说的代表性人物,更遑论苏大少心底带着怨气,他想哄人的时候那张嘴含了宛如没化开的蜂蜜,想怼人的时候也是同理,能不声不响就把对方气得火冒三丈,偏偏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广南早已经习惯了儿子的生疏与客套,他无形中表达出来的点到即止的疏离,甚至是那漫不经心的笑意里惯常藏着的嘲讽,却唯独没有见过他好声好气的模样。苏以漾能够不带着火星子的跟说话已经算是一件稀罕事了,像这样近乎于心平气和的长谈,几乎是苏广南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距离上次苏以漾拿出这样的态度,还得追溯到十几年前,孙菁还在世的那些年头。之后所谓的和谐就跟压根不存在似的,即便是苏广南放低姿态去补救,也毫无任何效果。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破冰宛如活在梦里。

可此刻苏广南分明可以看出,苏以漾那双漂亮的笑眼弯生生的,和孙菁七分相似的眉眼继承了他母亲的惊艳,又多了几分只属于他的锐意与轻狂。他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在脸颊投影下一小块好看的阴影,也让神色莫名带了些许柔和。

苏以漾的笑意里没有嘲讽也没有轻蔑,更没有平素对待家里人特有的不平不愤,就如同他刚刚的那句话没有更深层次的意思,言语间的玩笑意味也并不是反讽和嘲弄,反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俩难得的一次谈心似的。

如果不是这一切太过真切,苏广南几乎以为这仅仅只是自己的幻觉。

在这父子两个各自沉默的时间,夜风顺着别墅半开着的窗户吹刮进来,浅黄色的刺绣窗帘被卷起了缱绻的弧度,绕着白色暗纹的理石露台来回飘忽。眼见着自家父亲好半天没说话,苏以漾也不着急,而是微微侧过头,很有兴致地四周环视起来。

高中之后苏以漾出国留学,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躲着苏广南和乔伊然,回国之后有了自己的独立住处,不再住在苏家别墅,更是很少回来了。大抵是懒得触景伤情,不想去深究那些有的没的,但凡可以在公司谈的事情,苏以漾都直接放在办公室解决,和苏广南的接触也停留在公事公办的程度,礼貌克制有余,体己亲近不足。

更遑论回家的时候还有碍眼的苏夫人在,见了乔伊然苏大少就会觉得影响心情,每逢年节回家一趟也像是完成任务一般,饭桌上不言不语,连敬酒词都懒得说,下了饭桌不论多晚一定当天就走,别说留宿那种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了,就是多一分钟他都不想停留。

而这会儿大抵是苏以漾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他对苏广南的体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许多情绪翻涌而来,侵蚀着苏以漾的内心,渐渐开始不受控制。

就像他没有想到今天自己居然会鬼使神差回到苏家别墅一样,此刻他很稀罕地沉下心性,拿出极大的耐心仔仔细细地把苏家大宅的每一处看了一遍,甚至忍不住开始回忆起那些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几十年来未曾提及的往事来。

这些年来苏家的变化很大,年岁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那些变化是从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间渗透出来的,根本容不得旁人忽视。加之家中的女主人早已经更换了,哪怕是乔伊然再怎么心大,再有意表现得不争不抢宽宏大量,也不可能任由孙菁留下的痕迹摆在那里,无时无刻不碍人的眼。

时过境迁之后,这间偌大的别墅早已经换了样子,装潢和布置早已经加入了太多乔伊然的喜好,渐渐磨平当年孙菁留下的全部痕迹。之前苏以漾没有在意过这些,连回家一趟都算是稀罕事,自然压根没有闲心去管家里有没有添置新物件之类的细节。现如今他打量一番,才忽然发现别墅多了许多新家具,墙上的挂画和四周的摆设都和之前不同,就连他小时候时常玩闹的旋转楼梯,也从原本的木色漆成符合现如今欧式装潢的奶白色。

这里处处透着陌生感,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

也就显得,有些物是人非了。

而就在苏以漾借着三分醉意思索良多的时候,反观苏广南那边,明显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去感慨旧事,而是深究起整件事情的始末来。

——今天苏以漾的全部行径太过让人出乎意料,苏老爷子显然被自家臭小子的不按常理出牌打得有些懵了。

眼看着“旧梦计划”的通知下达到各大剧院团,凭借着这对父子之间特有的默契,苏广南自然猜到苏以漾最近一定会回来找他,而且按照苏大少一贯的未雨绸缪,这场注定会有的谈话,必然是赶早不赶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