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肖芳然聊天的时候,顾南乔的态度也明显跟着冷了下来。

没有寻常母女之间的亲密无间,对面的态度直接把彼此之间的交流扯向了极为生疏的层面。也没有平日里顾南乔跟一众长辈的谈笑风生,在面对肖芳然的时候,那种不自在和压力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顾南乔始终很难找到合适的方式跟母亲沟通。

所以面对这样近乎于审问的问题,她也仅仅只是留下一句冷言冷语。

“嗯,我收到了。”

肖芳然不在意女儿的冷淡,因为对顾南乔的疏于关照,她甚至把这当成了一种另类的乖巧。所以她压根没有理会女儿的情绪变化,只是按部就班地继续问了下去。

“你们有什么打算,参赛剧目选好了吗?”

“还没有......”顾南乔把手机夹在颈窝间,手指捏着京剧唱词的纸页,指甲在纸面上下意识地划过,留下了淡淡一道白痕,“通知今天才送到春色满园,下午大家一起开了会,商量这次评选的事情。不过具体该拿什么剧目参赛,不是立刻就能定下来的事情,得先各自准备演出方案,再参考戏班子那几位老师的意思吧。”

对于这样中规中矩的回答,肖芳然毫不留情地从唇间嗤出了一声笑。

“乔乔,妈妈得提醒你几句,这次的评选很重要,不要把什么猫猫狗狗的项目都拿出来,你们春色满园经营得确实不错,不过放在省内的不错与跟全国所有知名剧院团竞争还是有差距的,如果不好好准备,直接在初选就被人家淘汰出去,就是浪费这次机会了。”

“妈妈,我知道......”顾南乔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低声开了口,“这个戏班子的每一步发展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哪一台剧目演出效果更好,哪一台剧目还需要再继续改进,这些事我都看得明白。至于“旧梦计划”的重要性,苏哥哥都跟我说了,作为剧院的经营者,于情于理我都希望这个戏班子可以得到更好的成绩,这些我拎得清,妈妈。”

对于这番客观而不失官方的解释,肖芳然显然算不上认可,她脱口而出的话很不客气,带着懒得加以掩饰的不以为然,直直地灌入顾南乔的耳朵里。

“你想让戏班子做出成绩是一回事,具体怎么做,你知道吗?”

听了肖芳然的话,顾南乔没有立刻回答些什么,而是及不可查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句带着质疑的指点是很明显的“肖芳然”式的风格,顾南乔已经听得很多了,可是时至今日都没做到习以为常,每次还是会被肖女士居高临下的审问惹得有些不快。

不同于有商有量的相处模式,顾南乔和肖芳然的关系总显得冰冷而不对等的,肖芳然的态度惯常强势到咄咄逼人,共情心理几乎压根不存在,很难让顾南乔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心疼或是叮咛之类的情绪,更多的只有不信任和掌控欲。

大概是因为缺少原生家庭该有的那些亲密,肖女士缺席了顾南乔从小到大的成长,并没有给她细致入微的童年,也没有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任何助力。甚至肖女士对女儿的性格都算不得多么了解,为数不多的交流完全是建立在一个习惯性果断专行,另一个靠理智尽力理解的基础上,可以提供的经验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让她和顾南乔互相理解和接纳,更别提解开这么多年积淀下来的心结了。

如果这样的母女关系仅仅停留在客气得体的层面,一切倒也好说,偏偏肖芳然不想放弃对女儿的过剩掌控欲,很多事也就成了无法抗拒的强人所难。

大概在肖芳然看来,顾南乔除了独立人格外,还应当是她的所有物,听话也就是理所应道的事情。而顾南乔推己及人惯了,对于这些偏激的想法也试着去体谅过,她站在肖芳然的角度去重新理解这些,却是怎么想都觉得无法调和,这种矛盾近乎于无解。

论其究竟,无非是因为肖芳然女士自身条件太好,她的京剧功法天资出众,外貌更是相当难得一见的漂亮,加上她矜贵而冷清的气质,已经给足了她高傲的资本。小美女和大美人是有实质性的区别的,小美女是看到任何一位相貌还算不错,担得起一句漂亮的小姑娘都可以夸得出口的话,固然算是一句肯定,却也仅仅到肯定为止了,充其量不过只是一句还算好听的评价,并不能代表更多的东西。

可是大美人的评价背后,却代表着更多的东西。

一个人要是想被称之为大美人,这种美绝对不仅仅停留在皮相好看上面,也不单单只是气质出群,让人觉得很特别不过只是特别,与惊艳是不一样的。能担得起最高评价的那种美,必然得是让人惊艳到过目不忘的程度,足以达到让人对“美”本身有了新的认识,甚至还得加上特定环境的衬托,带上七分神韵三分内涵,才能形成那种极具辨识度的与众不同。

就比如,八十年代某些影星在自己巅峰作品中的惊艳扮相,结合剧中人物最让人动容的那一刻,深深刻在看客们的心目中,让人提起了这个角色,就能瞬间想到那个演员。

又比如,肖芳然年轻时候最为鼎盛的状态。

那时候肖大老板足以担得起一句风华无双,她在戏台子上顾盼生辉,那双青葱似的纤纤玉手堪堪挽着云手,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旁人所不能及的风韵。尤其是她唱得那一出《西厢》,老照片记录不了她万分之一的风姿。她绕圆场步回眸一笑,纤细的手踝随着戏服摆动露出半截,手腕上带着的翠玉镯子映得她肤白胜雪,那一方捏在指尖的白帕缀着点点刺绣,上边殷红的寒梅傲雪而立,再好的风光都不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