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楚悠优没给顾南乔多问什么的机会,拉着她的胳膊快步出了休息室的大门。

到了前台之后,顾南乔终于看到坐在八仙桌对面跟范陵初攀谈的应聘者,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悠优给出的评价如此之高了。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身形颀长而清瘦,只是简单地穿着风衣白衬衫,微微挽着袖口,这种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到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莫名的冷冽气质。他额前黑色的短发微微垂下,微微遮住那双漂亮的眼眸,也衬托得他如同冰雕雪琢一般的精致五官十分锐利,不言语的时候傲气入骨,微扬着的眉梢携有淡淡寒意,带着超越性别的美感。

如果非要形容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的话,那该是迎着微风兀自颤动的竹叶,分明孤单萧索,却带着几分孤傲,也便有了遗世独立的清冷。

还真是个风格相当特别,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

“南乔啊,你来得正好,这个小伙子是来咱们戏班子面试的。”

见了顾南乔,范陵初赶紧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这是冯昙,他是唱旦角的,主攻青衣,也会一些马刀旦的功夫,这个是春色满园的艺术顾问,顾南乔。”

叫做冯昙的那位一敛眉目,那双桃花眼原本应该柔情潋滟,偏偏眼眸里像是沉了冰雪,无声地透着寒意。

他没多做言语,只是伸出手来轻轻一握:“幸会。”

瞧这架势,不像是初次来面试的小人物,反倒有几分名角参观莅临的意思,一点也没有顾忌要给身为艺术顾问的顾南乔留下好印象的意思。

对此,顾南乔毫不介意,甚至反而激起了几分兴致——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不是冯昙刻意的装腔作势,而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高傲。

大抵高手都有几分傲气,能把别人都当成庸人,那定然是自己有几分不凡之处,所以才不屑于搭理那些凡夫俗子。反之,如果处处卑微自持,生怕哪句话没说好得罪了别人,也就说明信心不足,正因为能力不能让他人心服口服,才要靠那些人情世故的熟稔来填补。

而冯昙显然是第一种。

初次见面的交锋进行在无形之间,顾南乔的目光淡淡在冯昙的身上游移,没将心底的考量流露出分毫,只是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唱了几年了?”

冯昙勾起唇角,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扬起眉梢戏谑一笑:“我今年二十三岁,打从会说话就开始学唱戏,你说我唱了几年?”

顾南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冯昙,数秒之后轻笑了一声:“既然是你来应聘旦角的,光靠聊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先来演一段试试?”

对此,冯昙没有任何异议,淡淡点了点头。

而后他站起身,微扬下颌递过一个询问目光:“化妆间在哪,我去上妆。”

顾南乔抬手指了指后台的方向,等到冯昙离开,顾南乔才和范陵初低声交谈起来:“师父,这人是什么情况,他主动找上咱们的吗?”

“他是春色满园的观众,前些日子来看了咱们几场演出,瞧着像是个练家子。我有点眼熟他,最初还当这是哪个剧团的青年演员,想要来咱们这儿偷师呢。谁知道今天还没到演出时间,他就突然上门了,说要来咱们戏班子唱戏,应聘旦角位置,我也吃了一惊。”

范陵初想了想,又再继续说道:“身为男子,主攻青衣,兼备刀马旦,这可都不好唱啊......不过,瞧着他的外形条件,想必扮相绝对差不了。”

顾南乔微微曲起指尖,在桌面上不轻不重敲了几下,若有所思的开口。

“瞧着像是行家......不过,还是先看看他的演出水平吧。”

跟范陵初交谈完毕之后,顾南乔又去跟乐队老师们说了几句。

在听说一会要用《贵妃醉酒》选段试戏之后,李和田先是一愣,而后调侃地扬起了眉梢,打趣笑道:“乔丫头,你一上来就这么为难那小子,不怕把人给吓跑喽?”

李和田的这句话毫不夸张,若是考量旦角的功底,《贵妃醉酒》这出戏绝对是排的上号的,原因无它,这出戏在京剧选段中知名度相当高,演出难度也相当大。

提起京剧表演,哪怕只是普罗大众,也少有不知道这个唱段的。

——这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倾尽毕生心血演绎出来的拿手杰作之一,众多梅派名家大抵都很擅长这出戏,梅派艺术的爱好者们更是对此熟知。

不论是各路名家高手,还是广大票友戏迷,都把《贵妃醉酒》这出戏奉为经典,专门花大力气研究其中的唱腔身段的人,更是不占少数。既然有珠玉在前,各路名家纷纷演绎,就难免会被拿出来互相比较,对于后来者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而单就其唱腔本身,这个选段的很多地方都在翻来覆去的表演和复排中固定下来,已经形成约定俗成的标准,任何一个音符的取舍都不能随意更改,否则就是在破坏经典。

是否能将经典完美的演绎出来,就是对演员基本功底相当大的考验。至于如何在前辈艺术家们千锤百炼的基础上增加新意,在尊重经典的同时,唱出自己独特的风格与特色来,更是相当艰巨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