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晋王忽然出现,谢贵妃十分诧异。要知道晋王是成年皇子,虽然因为太后的关系,时常出入禁闱,但是每回遇到嫔妃们都会严守男女大防,各自回避。能够堂而皇之与他打招呼的,只有赵皇后一人。因为她才是当今天子的妻子,晋王的嫂子,正儿八经的家里人。

这回,他却不避嫌,突然走过来,且又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琢磨不透他是别有所指还是当真以为有猛虎伤人,想了想,笑着说:“晋王爷不必担心,并没有猛虎伤人一事,只是妾身与五姑娘在讲故事。”

“什么故事?说的这般投入,居然站在路中间说,可否说出来让我听听?”晋王假装好奇地问,其实他已经听到大部分了。

在枕梦亭左等右等,不见于内侍带阮碧回来了。他想起上回皇后责罚阮碧的事,心里担忧,坐立不安,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回慈宁宫取点东西,实则是想到坤安门这边找个小黄门去打探一番。不想还没有到坤安门,远远地看到阮碧跪在谢贵妃面前,两个宫女按着她。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恼怒,但他不是鲁莽的毛头小伙子,自然不会冲冠一怒,然后直接冲过来。

他从小在内廷长大,对御花园的一山一草了如指掌,于是从其他地方绕到附近的假山后面偷听。正好听到谢贵妃说酸儒以身饲虎的故事,随后就是阮碧说人同此心,虽然不明白事情始末,但他聪明异常,大概推理出来龙去脉。看到双方说到最后已是图穷匕现,考虑到谢贵妃怀有身孕、阮碧身处劣势,便悄步回到路上,大步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的是腐儒以身饲虎的故事,因为有点长,站了一会儿。可是碍着王爷的路了?罪过罪过,妾身这就让开。”谢贵妃说着,退让一侧。太后宠爱幼子,皇帝疼爱幼弟,她都是知道的,可不敢得罪他。

退让一侧,也是试探。倘若晋王是一时兴起走过来,定然会顺着阶台走开了。不想他恍若未闻,饶有兴致地指着阮碧问:“这位小道姑犯了何罪,因何跪在地上?”

听到这句话,谢贵妃清楚他并非一时兴起走过来的,但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敢乱说,看看身侧的陆公公。

陆公公会意地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地说:“王爷,方才贵妃娘娘带着奴才几个在御花园里游玩,忽然看到这位小道姑,认出她是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心里奇怪,就问她为何乔装打探混入宫闱?不想这位阮姑娘使气斗狠,居然……推了贵妃一把,害贵妃……差点摔倒。”他一边说一边留意晋王的脸色,见他渐渐沉下脸,眸光凛冽,怒火隐隐,浑身散发出一股杀气,心里便直打鼓,说到最后声音渐小,结结巴巴起来。

这分明就是陷害,晋王非常恼怒。

这样的陷害在宫闱里并不少见,位高权重者一不高兴,就可以给地位卑微者一个罪名,而后者连争辩的机会都不一定有。他从前也见过,但从前被陷害的人并不叫阮碧。

御花园里草木丛生,太阳偏西后,周围便生起窸窸窣窣的凉意。晋王陡然黑了脸,满身杀气,凉意顿时就变成冷意,大家都觉得后背汗出,恍恍惚惚地生出一种身处战场的错觉。

谢贵妃知道万姑姑从前做过晋王的典侍(皇子身边教养姑姑),便悄悄地扯她袖子一下,让她出面打个圆场。

万姑姑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张张嘴巴刚想说话,却听晋王凉凉地问:“如此说来,贵妃是怀疑禁军殆慢职守,怀疑本王治下不严了?”

阮碧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回听到他正儿八经地自称“本王”,觉得好笑,不由地嘴角一咧。不过她低着头,谁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宫庭守卫是禁军,而禁军是晋王掌管的,置疑阮碧混入宫闱,确实把禁军也涉及了。怪不得他恼怒,谢贵妃恍然大悟,又暗暗叫苦。微作沉吟,娇媚地笑了起来,说:“怎么会?天下谁人不知晋王爷治军严谨,无人能及。只是方才妾身见她奇装异服,就好奇地问了一句,并无置疑王爷治下不严的意思。”

陆公公也补充一句:“王爷,贵妃娘娘确实没有置疑禁军的意思,就是随便问了一下,不想这个阮姑娘脾气大得很,居然推了贵妃一下。”

晋王冷笑一声,说:“亏你还是宫里老人,也是服侍过母后的,怎么说话做事如此不着边际?母后把你调到贵妃身边,是希望你好好服侍她,你却连卫护她都做不到,留你下来又有何用?”

陆公公吓得冷汗涔涔,低下头不敢吭声。

晋王又低喝一声:“万姑姑……”

万姑姑浑身一颤,抬起眼皮看着他,见他目光里失望与恼怒俱全,颇有点难堪。她在宫里二十几年了,因为通文史善处事,颇受先帝器重,曾经做到从二品的御侍(皇帝身边女官),而后先帝把她拨到瑞妃(太后)身边做正三品的令人(妃子身边女官),晋王年少时,顽劣异常,荒废学业。先帝疼爱他,怕别人不能善加引导,又把她拨到晋王身边做过两年时间的正四品典侍。后来,晋王年岁稍长,先帝请大儒教导他功课学业,她便又回到瑞妃身边当正三品的令人。因为那两年亦师亦仆的相处,两人的情份不同于常人,一直以来,晋王对她敬重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