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手里握着一把黑纸扇,用力摇着,嘴里笑道:“我是个不耐热的,宝兄弟别说我失礼。”

宝玉看着那扇面儿上的浣纱侍女,回过神来,再看看薛蟠穿的严严实实的衣裳,笑道:“有这么扇着的功夫,你少穿两件儿倒不好?没见过你这大热天的,还弄个立领的衣裳穿。”

手上一顿,薛蟠打了个哈哈,“前儿下雨,有点儿着凉。”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暗暗咬牙——要不是某个可恶的人,自己怎么会大热天里头不敢穿得凉快些?

“薛大哥哥这把扇子挺有意思,可是那传说要用八八六十四道工序制出来的黑纸扇?”宝玉凑上前来,抓着薛蟠的腕子,仔仔细细地瞧着。

那扇子乃是上好的湘竹做骨,雕着精致的凤尾纹,底下缀着一枚小巧的墨玉坠儿。扇面乌黑而不厚重,透亮轻薄,上边的仕女眉目婉然,十分秀美。

薛蟠索性将扇子递给宝玉,“可不是么。”

宝玉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回,啧啧称赞,“我往常看书,也颇为认识了几把扇子。要说懂这个的,还得我们府里大老爷。他最是喜欢这些东西了。”

可不是么,为了几把扇子连人家破人亡都不放在心里的。薛蟠心道。

“我屋子里有几把扇子,也有象牙的,也有玉版的,还有两柄小团扇,绢纱面儿,难得扇骨好。倒是都没有这柄大。”

外头进来两个清秀的小厮,这都是薛蟠新提上来的,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两个人手里端着果子点心,摆到大圆桌上,又躬身退了出去。

薛蟠将一碟子荔枝推到宝玉跟前,“尝尝,这是今儿一早上才得的,新鲜着呢。”

雕刻成荷叶状的翡翠盘子里,一串儿水灵嫩红的果子,上头还凝着一层细碎的水珠儿。大热天里,任是谁看了,都不禁要尝上一尝。

宝玉原本就是个会享受的,拈了一颗果子,笑道:“这盘子配起这个来,倒是好看。我家里有几个缠丝白玛瑙的碟子,装果子也漂亮。”

薛蟠笑道:“我是不知道什么碟子果子配起来好看的,我只管吃。我家里没别的,就是金玉多些。前年开个玉坊,卖出去的不如我自己收进来的多,都是瞧着好看,其实没过几天也就丢在了一边儿了。”

宝玉听了笑笑,不说话了。他其实与薛蟠也没多少话说,倒不是为了别的,薛蟠的性子在他看来,有些个大大咧咧,虽然爽直,却不是他欣赏的。宝玉喜欢形貌精致,举止斯文的,譬如前些日子认识的秦钟。

想起秦钟,宝玉又禁不住想要朝薛蟠说一说,或许有些炫耀的小心思——我结交的,都是如鲸卿一般的雅人。

“大哥哥如今还念着书不念?”

薛蟠摇头,“我是个粗人,最是看不进去书啊本啊的。大字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宝玉叹了口气,倒有些羡慕薛蟠了,轻声道:“这也就是大哥哥你,我是不行的。那些个经史子集我也不爱看,只是我们老爷隔一段儿就要考问我一回,唉……”

薛蟠看着宝玉,这娃儿今年也就是十一二岁罢?他长得好,当得起书上那一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不爱读书,本是天性,可是你总得有个长大以后能够安身立命的本事罢?可是从头到脚看下去,薛蟠也没瞧出来宝玉有何出色之处,当然,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嫉妒这娃儿的颜了!

“薛大哥哥,我在学里有个伴儿,最是斯文的。可惜大哥哥不念书了,不然,倒是能给你们引见引见。”宝玉说到高兴了,放下了手里的果子,“他也不是外人,就是东府里蓉哥儿的内弟,表字鲸卿。最是个和顺不过的性子了。大哥哥才来京里不久,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定是能结识的。”

秦钟?

薛蟠暗地里撇撇嘴,算了,他对这个娃更没什么好感——能在姐姐大殡的时候与小尼姑勾勾搭搭的,难道还能是什么好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宝玉说了会子话,后头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太那里叫两个人过去。

薛蟠还未来得及说话,宝玉已经起身了。薛蟠无奈,只得带着他一同往后边来。一路上宝玉指指点点,又说甬路两旁摆着的红釉大花盆配着开得正旺的牡丹很是绚烂,又说荷花池子里头的花儿等到开了必是好看的。

满屋子女眷,王夫人与薛王氏自然是坐在上首的,贾府三春和凤姐儿宝钗都坐在两侧。才一进去,就觉得满室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