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奸商眼睛晶晶亮的看着靖王爷,见惯了大世面的王爷有点儿受不了这样殷切热忱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

薛蟠战战兢兢地提了自己的要求,当然,也并拿捏不准是不是能让人答应。先听徒凤羽说不是什么大事,登时便松了一口气,谁知一个转折,“啊?还有可是啊?”

看着他脸带失望,脸上的肉肉都好似突然蔫了一般,徒凤羽忙道:“两个人好说,不过我给你却是不合适的。”

薛蟠挠挠脑袋,也是,他一个年轻王爷,忽吧啦的打发两个教养嬷嬷来给宝钗用,是不合适。

“王爷别为难,当我没说罢。”呲牙一乐,“是我考虑不周啦。”

薛蟠的容貌与宝钗其实有三四分相似之处,不过宝钗乃是圆脸,而他下巴略尖。固然此时脸颊处仍有几分肥嘟嘟的,却不难看出日后长开了也会是个眉目秀美的。

不过这个时候,一张略圆的小脸,露出一口闪闪发亮的小白牙,笑容灿烂,要多憨就有多憨。

好心情是可以传染的。

徒凤羽对着这样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心里很是敞亮。笑道:“没什么为难的,不过是为了免免口舌罢了。”

略略沉吟了一下,“京城到这里千多里远,送两个人来也不大方便。这样罢,我的堂姐舞阳郡主大婚后就在扬州定居,她府里定是有不少的当年王府陪嫁的人。我去捎个口讯,送两个过来给你使唤也就是了。”

薛蟠大喜,“那多谢啦!”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普云寺里这边儿才摆上了素斋,外头的雨就瓢泼似的落了下来。

薛蟠倒是不急,他肚子里虽然塞了些点心,可还是没吃饱呢。更何况普云寺的素斋全金陵都是有名的,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

蜜色双球,八宝素烩,七彩香菇,白汁青豆……满满一桌子素斋。徒凤羽带的人不少,不过这时候都在外头守卫着。于是薛蟠很是殷勤地替徒凤羽布菜倒茶,热络的仿佛他才是请客的那一个。

坐定塞了一块儿酥炸茄排在嘴里,细细吃了,不由得点头赞道:“外酥里嫩的,又香又甜。”

徒凤羽身前的素白碟子中放了一块儿如意豆腐卷,夹起来端详了一番,“要说这斋菜,原就是该素的。幸而这里没弄出什么素鸡腿素鱼头的来。”

“哈,所以说有的人不明白呐。吃素菜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心——说到底鬼神之事谁也没见过。既然信了拜了,也就是图个心里头平静舒坦。可吃素的时候偏要扯上这些鸡鸭鱼肉的,可见心不诚。再有那庙里庵里做出来素斋来,取上这样的名字,看来也是心里未断凡心呐。”

薛蟠摇头晃脑,叽叽咕咕。

徒凤羽手里汤匙一转,勺柄敲在他头上,“怎么这么多歪理。我不过一句,招出你这么多话来。快些吃着堵住了嘴罢,让寺里的和尚听见你的酸话,少不得要将你赶出去。”

“那倒不至于。跟着王爷,难道您还能让我吃亏?”

徒凤羽无语,敢情有恃无恐?

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一顿饭吃过,倾盆雨变作了毛毛雨。

“王爷,路上有些湿滑,可是还要回去?”侯亭进来请示。

徒凤羽点头。现下徒凤翎就在金陵,好些事儿不能随意而为。

侯亭眉飞色舞地瞥了一眼薛蟠,“方才听薛家的人说,薛公子的车是留在山脚下的。”

这是在幸灾乐祸!

薛蟠心里哀叹,难不成要自己再一步步地顺着山路走下去?

“无妨,跟本王一块儿回去就是了。”

薛蟠想了个见面礼给自己,自己也不能白着不是?好歹是新投过来的,也不能在这小事上让小奸商委屈不是?

徒凤羽一开口,薛蟠瞬时觉得他头上冒出了一圈光晕,“平易近人”四个大字闪闪发亮。

“那怎么好意思?王爷千金之躯……”

徒凤羽起身,食指略弯,又敲在他额头上一记狠的,“废话太多了。”

“不敢了,再不敢说了!”薛蟠捂着脑袋投降。

宽敞舒适的马车上挂着半透明的鲛绡帘,挡住了外头的丝丝雨气。

车厢里,徒凤羽斜斜地倚靠着车壁,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支腮,看得认真。

身下倚着一只装了玉簪花瓣的引枕,淡淡的花香便弥漫了整个车厢。

身上蓦然一沉,旁边儿打着瞌睡的人已经歪在了自己肩膀上。

徒凤羽侧首看时,见薛蟠歪在自己身上,睡得香香甜甜。黑黑软软的头发垂在脸侧,衬得肌肤更加白皙水透。

这小呆子,车上也能睡成这样儿?

马车微微一颠,薛蟠朝前边儿倒去。

徒凤羽眉头微皱,伸手抓住了。许是手劲儿大了些,就见薛蟠眼睛努力睁开了一条缝儿,“到了?”

“没呢,还睡?”

“嗯……”薛蟠真是困,昨儿夜里睡着了的时候都三更开外了,今儿又一大早爬起来,颠颠簸簸又是坐车又是爬山的,谁能不累呢?

徒凤羽好笑地瞧着他眼皮又耷拉下去了,身子却没动弹。由着他靠在自己肩膀,嘴角上扬,眼中蕴满笑意。

他从小在宫里长大,身份又有些尴尬。明明是宫妃之子,却是记名在先皇后的名下。先皇后在世时候,对他的疼爱是宫里头人人都知道的。不过,这也让他与别的兄弟之间总是带了些隔阂。不说别人,就是一母所出的徒凤翎都是如此。底下人虽多,从太监到护卫,谁敢跟自己这么说话?乍一跟薛蟠接触,觉得他说话做事都是有意思极了。这不,在一个才见了几面的人身边儿,睡得也这样舒坦,可真是没一点儿戒心啊。

雨下的又快又急,路上便没什么积水,湿滑也是有限的。饶是如此,回了金陵城的时候,天色也不是很早了。

满天乌云已经散去,日头西坠,失却了白日里不可直视的光芒,却将天际的云染做了红锦一般。

车子进了城尚未行至驿馆处,侯亭的声音忽然从外头响起:“王爷,前边儿是甄大人他们。”

徒凤羽淡淡地“嗯”了一声。

甄士仁,真的是很着急。

要说起来,朝廷每年都要考核官员,只是一般都是在年底的。今年偏生这大夏天的就过来了两位皇子,不能不叫他疑心。

尤其那位靖王爷,笑面无常,与自己并无多少交情。有心拉拢,无力为之。七皇子虽是年轻些,也是个人精。往年自己朝他也有孝敬,谁知道这回打听起消息来,也是滴水不漏。

两位皇子身份高贵,原本甄士仁已经做足了准备,一大早起来便带了人来行馆请安。哪里知道,只见着了七皇子,靖王爷的影子都没摸到。

“听说是去了山上寺里拜佛了。”徒凤翎凉凉地说着,心里膈应的要死。自己的亲哥哥,自己能不了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拜佛上香?说出去别笑死人了,满京城里打听去,宗室的、为官的,谁不知道靖王爷笑面阎罗的大名?他会去拜佛?蒙傻子呢?

甄士仁坐立不安,“这……王爷千金之躯,岂可轻慢?理应是下官先行打发人去净寺,再好生派人跟着护卫才好。这……”

徒凤翎眼皮儿都未挑,只看着手里的折扇,“三哥性子如此,甄大人不必介怀。”

“虽如此说,下官心里难安。”甄士仁年届四旬,面白微须,自小儿的出身教养,让他看上去既带着几分富贵,又不失儒雅。“金陵治下虽是一向平安,可到底王爷身份贵重,原该小心为上。”

徒凤翎笑道:“甄大人太过小心了。只管安心,无事的。”

三言两语被打发了出了行馆,甄士仁却并不敢就此回府。叫人来去城门处守着,只见了靖王爷车马便赶紧回报,他只带着金陵几个心腹人等在体仁院内等候。

好容易等到了信儿,说是靖王爷车马进了城,甄士仁慌忙整了冠带往行馆去迎。

体仁院衙门与行馆所隔并不远,青石铺就的街道很是宽阔。已经近了黄昏,街上车马行人依旧不少,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

轿子才在行馆前落了地,仆役尚未打起帘子,甄士仁已经性急地掀起了帘子。

弯腰下了轿,抬头便瞧见街口拐过来一辆马车,装饰华丽,极为气派。七八匹马护卫在四周,马上的人穿着虽是便装,却不难看出各个都是身手利索的。

“下官见过王爷!”甄士仁为官多年,轻易不会授人话柄,疾步到车前去躬身行礼。

“王爷,是体仁院总裁甄大人。”侯亭的声音本来就很是清亮,这一声更是拔高了不少。眉眼肃穆,神态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