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东并没有看吴节,只朝付杨点点头,笑道:“付兄,可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是啊。”付杨忙道:“过年以后,一直在家中读书,准备应付今年的院试。家严管束甚严,已经三个月没出过门了。若不是今天听说黄兄设了个文会,还真出不了门。”

语气中带着一丝恭维,他惊讶地打量着黄东所乘的那辆马车,道:“黄兄,这车不错啊。尤其是这匹好马,甚为神骏。况且,内城之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策马的。”

这年头坐轿子不希奇,可能够有一辆马车,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中原地区本就不产马,一匹好马,价值不菲。马儿吃得又多,食粮抵得上七条大汉。而且,并不是光喂些草就可以的。

每顿都需大豆、麦麸和,必要的时候还需补充动物蛋白。养一年下来,比养十个家人的支出还大。

况且,马儿买回家,还需雇佣专门的马夫照顾。需要建马厩,每日还得骑出跑一跑,如此才不至于将马养成猪。

因此,在明朝能够有一匹马,有辆马车,相当于现代社会拥有一辆劳斯莱斯或者玛莎拉蒂,乘出去,白马配金鞍,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所以,即便在京城的三四品大员中,也有不少人没有养马,出门在外,全靠轿子。

黄东听到他的恭维,心中微微有些得意,用眼角看了吴节一眼,估计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一辆普通马车而已,今天良宵会,为了方便接送往日同窗,特意从浙直总督衙门借来的。”

浙直总督就是胡宗宪,总督衙门的总部在杭州,可胡大人一年中有一大半呆在南京。因此,在南京城中另有一座官邸。

“哎哟。黄兄竟然认识浙直衙门的人!”付杨惊愕地张大了嘴。

黄东脸上的得意终于掩饰不住了,故意淡淡道:“小弟同浙直衙门罗先生有些交情,罗先生你是知道的,京城罗龙文大人的堂弟。罗龙文大人这几日正好到了南京。总督府派了车马迎接。今日这车用不上,小弟就借出来使使。”

“罗龙文,是不是中书舍人罗含章罗龙文,他来南京了?”吴节眉头一皱,这个罗龙文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他挂了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的职位,其实却是严嵩的首席幕僚,须臾不离左右。这次吴节前脚来到南京。这家伙后脚就跟了过来。

要知道,罗龙文在严党中可谓是个智囊式的人物。吴节这次领了密旨意南下督促东南军事,这罗龙文跟来,难道也是为了这事?

听到这事,吴节忍不住叫了一声。

黄东听到吴节准确地叫出罗龙文的字号,一呆,旋即又是一脸不屑,这才将目光落到吴节身上:“吴傻子。你走路过来的?”

这种随意的一问,语气中的轻视清晰可感。这年头能够读书的,再怎么也有些家产。今天的同学会。除了几个自己看重的同窗亲自乘车去接外。其他人多是作轿过来的,像吴节这种安步已当车的情形,还真不多见。

吴节自然不同他生气,随意答了一声。

付杨听出黄东语气中的轻视,一笑:“吴傻子脑子糊涂,家道也中落了,也算不得读书人,不过同学一场,见了他,小弟心中也有些欢喜。吴节。今天难得黄东的马车来接,咱们就上车去吧,也享受一下总督府的车驾。”

吴节还没说话,黄东的面上就带着不耐烦:“付杨你生什么事,前面还有几个同窗要接呢,怕是坐不下。你快上车,咱们走吧。”

付杨:“这个……”

吴节朝他笑了笑:“付杨你上车去吧,我喜欢走路。”

推让了半天,付杨终究还是上了车。

马车扬长而去的一刹那,吴节就听到黄东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付杨说:“付兄,你理睬那个傻子做什么?咱们读书人参加科举,将来是要入仕的,就算不做官,也要在场面上走动。这结交友人也得有所选择……总归要对自己有所帮助才是……寻常粗鄙之人……也不须……”

“……黄兄教训得是……毕竟同学……”

马车嚣张地走得远了。

“这人,真是势利!”蛾子气得柳眉倒竖。

来之前,吴节已经派人将黄东的家境打听得清楚。这个往日的老同学在南京城中也算得上一中上人家,黄东的父亲以前在顺天府衙门做过几年书办,认识不少人。黄东也就是一个普通读书人,科举入试可能性不大。估计他家里打算先让他考个秀才,将来也好在衙门里谋个小吏的职位。

因此,这家伙为人处世,难免有些功利和虚荣。

像吴节这种对他的将来毫无用处的同学,即便是亲戚,自然是懒得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