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玉熙宫。

夜,西苑到处都是灯光。

前阵子,当大同总兵官报大捷的时候,宫里扎了许多彩灯庆贺。如今,彩灯都还没有撤掉,红红绿绿,看起来颇为喜庆。

就连在这里当值的太监们也都是一脸的喜气。

一般人提起皇帝的住所,首先想起的就是紫禁城。也只有那里,才是明帝国的中心。

实际上,所谓紫禁城不过是后妃们日常生活的地方,从正德年起,皇帝大多数时间都住在紫禁城西侧的西苑里。这里本是一座皇家园林,旁边就是浩淼的玉渊潭,风景尤美。

正德皇帝曾经在这里大兴土木,整治得颇为归整。

有山有水,有树有hua,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季,清风吹过湖面,让人一身都爽透顶了。

而紫禁城中因为安保的需要,不能种植hua草树木,以免刺客躲藏,被大太阳晒了一天,热得跟蒸笼一样。但凡只要皇帝不是自虐狂,就不会去紫禁城那种热得可以把人变成烧饼的地方过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不管是正德还是现在的嘉靖皇帝,无论是办公还是休息,一年十二个月中倒有十个月住在这里。

也因为如此,司礼监和内阁都在这里设了值房。

这个约定俗成的北至也就是从那时起再没有改变过,从明至清再到现代,西苑也就变成了中南海。

玉熙宫就是嘉靖皇帝的居所,宫廷门口站着一个头发hua白的太监。此人一脸苍老,也看不出年纪,可看他身上的官府品戴,再看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淡定从容的气势,赫然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大热天的,皇帝修行的精舍都关着门窗,没有他的口喻,别人也不敢进去。

整座宫殿看起来黑幽幽一片。

黄锦已经在这里侯了一下午,偏偏这一下午又没有一丝的风,这个大明帝国的内相看着远方平得跟镜面一般的死水在灯光下微微反光,汗水不住从背心渗出,很快就将身上的官袍沁透了。

就连手中的那份折子,也滴上去几滴汗水。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站立的姿势,目光落在脚尖,就如同一尊泥塑木雕。

一个小太监悄悄走上来,喊了一声“干爹”捞起长袖想给黄锦扇风。

黄锦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阴郁而威严地看了他一眼。

小太监面色一白,慌忙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宫殿之中更家安静了,远处传来知了的叫声,让人更是心绪烦乱。

夕阳已经西下,看今日这灿烂的晚霞,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可黄锦心中沉重得好象放了一个秤驼,就连空气也显得凝滞而闷气,如同那暴风雨的前兆。

身上无一不酸,无一疼。

黄锦心中突然有些落寞:都老了,万岁爷、我黄锦、朝中的大员们,都老了,精力不济了。就如同这大明的朝局,表面上开起来一派繁hua迷眼,可根子里却显得暮气沉沉。或许,真到了新老交替的时候,而万岁爷似乎也有同样的心思。前人已将后人的路全然堵死,不知有多少后进杰出之士叫嚷着要老人们让路。

再过几年,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心神却有些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锦抬头看去,却见到一身身着鲜红色的内侍官袍走过来,手中捧着一大叠文犊。

此人正是大内中排名第二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陈洪。

陈洪比黄锦年轻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又长期执掌东缉事厂,干练精明,走起路来呼呼风生,让黄锦好生羡慕。

走到皇帝的精舍跟前,陈洪正要张嘴,黄锦急忙朝他摆了摆头。

可惜已经迟了,一声清越的鱼磬声悠扬传来。

黄锦连忙朝陈洪递过去一个眼色,二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赶一进屋,迎面就是一股热浪汹涌而来,让两人耳朵里嗡一声,十万颗毛孔同时张开,汗水像泉水一般涌出来。

虽然穿着厚底官靴,依旧能够感觉到脚下的金砖上有一股热量传上来。